第六百八十七章 時空長河的旅者

　　程林臉色沈著，壓下心頭的這個糟糕的比喻，嘗試著彈出幾發“火隕”，卻只是激起幾不可見的浪花。
　　“去！”
　　他又舉起禾劍，斬出壹道劍氣，只見白骨海浪瞬間缺了個口子，可十幾個呼吸間就重新愈合，只有壹些被驚動的骷髏，仰頭，用猩紅的眸子望著他。
　　那些漂浮在亡靈的眼眶內部的幽火跳躍著，燃燒著，近乎憎惡地凝視著他。
　　“這樣沒有用！”程林迅速做出了判斷。
　　這些亡靈太多了，如果說……當初那場“全球真空”中，絕大多數人類都已因窒息而死亡，並在某種力量下被骨骼異變，並被喚醒，那麽，它們的數量可能有十幾億！
　　而此刻，它們匯成的這片蒼白的海從三大王國的四面八方在吞噬著生命，即便是程林入場，守住壹個據點，也沒有任何意義，其他地方會漸漸淹沒，最終，滅絕所有的生命。
　　“咦？”
　　沈著臉望著這壹幕，程林忽然看到了壹處異常。
　　那是領地中的壹座教堂，它同樣投射出淡金色的光，在教堂周圍的壹小片區域，仿佛有無形力量籠罩，那些亡靈壹時不敢近前。
　　教堂裏的祭祀以及周邊的少數民眾，就躲在那處狹小的空間裏，或者恐懼著瑟縮，亦或者木然地哭泣，再或者朝著教堂叩拜。
　　然而，那區域終歸是有限的，即便他們可以借此暫時躲開攻擊，可遲早也會因為饑餓而死亡。
　　程林握了握手中的劍，最終沒有落下去，他不想給予那些民眾希望，再將其拋開。
　　他開始沿著亡靈之海的邊緣飛行，不斷飛行，俯視著大地上正發生的壹切。
　　看到那些已經被吞噬的，亦或者正在被吞噬的，看到那些還在抵抗，卻漸漸力不從心的，他的眉頭越皺越深。
　　……
　　……
　　極南領。
　　古舊長城之上。
　　在這片歷經千年的古老防禦工事上，此刻，擠滿了士兵，在諾蘭的命令下，在“遺跡”處的軍隊立即開拔過來，並在城墻上排開，抵擋那些不住向上攀爬的骷髏。
　　那些民夫則膽怯地，被趕著，不住地將附近的石頭搬上城墻，並利用翹板將其投下城墻。
　　“嗡！”
　　壹顆巨大的石頭從城墻邊緣滾落，破風，筆直墜落下去，將附著在城墻上的骷髏們砸落，可卻又更多的重新添補上來。
　　“它們上來了！”隊伍中有士兵驚慌失措地喊著，防線的壹處被壹只披著腐爛的金屬護甲，手持靈兵的骷髏破開，砍殺出壹片空間。
　　這只亡靈生前大概是壹名不凡的修行者，饒是死後，也異於其他。
　　“散開！”
　　戰士盧恩揮起重劍，身上的三處靈能徽紋悉數亮起，宛如戰車般沖來，壹記重劍將那只骷髏硬生生劈砍下城墻去，他的手因震顫而裂開細密的口子，滲出鮮血：
　　“重新頂上！”
　　他吼著，旁邊的士兵們瑟縮地，握著不住顫抖的武器慢慢擠過去。
　　他們的表現已經極好，畢竟，任何人在與這些“惡鬼”戰鬥，都難免膽怯，若非這只軍隊本身就是諾蘭精挑細選帶過來的用以“開拓”的主力軍隊，早就徹底崩散，逃之夭夭了。
　　然而，即便如此，這場戰鬥的情形也迅速惡化了下去。
　　接下來，防線上幾乎同時又有多處告破，被攀爬上來的骷髏們撕開了口子，即便探索小隊的成員們四下“救火”也仍然無法挽回敗局。
　　“啊！！！”
　　突然，城墻某處，握著銅管獵槍不住發射的青年齊林被壹只不知如何繞到身後的骷髏壹刀砍斷了壹條手臂。
　　那紅熱的，滾燙的槍管跌落，發出鐺啷啷的聲響。
　　那只用不同的頭顱，分別噴吐著“冰霜”以及“火焰”的雙頭犬嗷嗚壹聲跳躍起來，放棄了與之纏鬥的敵人，撲過來，卻在半空被壹把銹跡斑斑的刀攔腰斬成兩截！
　　“不！！”
　　盧恩沖過來的時候，就只看到了被骷髏們啃咬致死的壹人壹犬兩具屍體，繼而，再度聽到壹聲驚呼！
　　遠處，壹道纖柔的穿著袍子的身影被硬生生拉扯跌落下城墻，那是雪莉。
　　幾乎只是幾個呼吸間，她就消失不見了，只隱約聽到城墻底部響起了壹片嘈雜。
　　盧恩木然地，近乎本能地砍翻沖來的敵人，扭頭，看向已然近乎崩塌的防線，開始尋找諾蘭。
　　終於，他找到了，在灰袍中年人的護衛下，諾蘭並沒有受到什麽傷，卻是面如死灰，搖搖欲墜。
　　他奔跑著，找到了“深藍”，似乎在喊著什麽，大概是在詢問王都和聖堂方面的回信。
　　等看到“深藍”不住搖頭後，諾蘭又踉蹌了下，近乎跌倒，然後被灰袍中年人拉著向後，他卻本能地抵抗著，不動，最終被其突然打暈，然後，抗在肩膀上，以中階修士的力量沖出重圍，向北方山林中逃去。
　　“殿下逃了！”
　　“領主走了！”
　　“跑啊！”
　　這壹幕被人看到，然後本就已經接近崩塌的防線徹底潰敗，無數士兵、民夫，扔下武器，哭喊著向後逃去，漫山遍野，潰敗如崩解的堤壩。
　　寒風吹拂，滿山寂靜，盧恩怔怔站著，看著這壹幕，不再抵抗，宛如木頭人般被骷髏海洋淹沒，然後，如同倒塌的礁石，不見了。
　　類似的壹幕發生在三大王國的各個方位。
　　……
　　天空中，更加昏暗了，世界如同陷入了最壓抑的黑。
　　程林默然地在天上飛行，眼睜睜看著壹個又壹個村落被淹沒，壹座又壹座城市淪陷，壹條又壹條生命被收割……他的心越來越沈，就在這時候，他耳畔響起了旁白的聲音：
　　【妳默默俯瞰著大地，目睹著蒼白之災，黑暗的大地上，除開那壹道道淡金色的光束，再無他物，妳不禁沈思，疑惑，焦急，失落，然後是茫然，妳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麽，卻不知道能做些什麽】
　　【奧爾科特顯然擁有更加強大的力量，然而，他卻選擇了等待死亡，那麽，妳又能做些什麽呢？】
　　【妳思考著，思考著，終於，擡起頭看向那塊“黑斑”】
　　【恭喜您完成任務（3）】
　　【任務（第四部分）：妳決定飛向黑斑，嘗試堵住他，這並不難，只需要巧妙地利用“靈界”】
　　……
　　“利用靈界？……”
　　程林怔了怔，然後眼眸中劃過壹道亮光，是了！靈界！
　　他幾乎瞬間便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靈界的大門在升級後是可以更大幅度地擴大的，雖然不清楚是否可以填滿“黑斑”，但最起碼可以試壹試，將那些灌入進來的力量導入靈界。
　　至於這是否會發生危險，倒不用擔心，畢竟這只是推演，而且，在面對靈氣沖擊這方面，靈界有著豐富的經驗。
　　打定主意，程林立即擡起頭，望向高空的“黑斑”，旋即拉升禾劍，調整方向，向上飛行！
　　他的動作極快，將禾劍催發到了極致。
　　然而，就在他飛到壹定高度的時候，他敏銳地察覺到，自己仿佛穿過了壹層無形的界限，身上是毛發短暫地豎立，然後恢復如常。
　　這是……
　　程林驀然有了個不好的念頭，在飛行中向身後看，只看到大地如常，他有些不安地繼續飛行，時不時向後看，終於，在他又飛行了壹陣後，他看到了異常。
　　在他身下的那片大陸開始如同幻燈片壹般“閃爍”。
　　舊有的圖像被定格，然後好壹陣，才會突然變成另外壹幅景象。
　　借助著超凡的視力，程林敏銳地看到了大地上那片蒼白的海覆蓋的面積越來越大。
　　每壹次“閃爍”，都會變大壹塊，就如同正在慢慢拼湊完整的拼圖。
　　“這是……時間！”
　　程林醒悟過來，又是時間！
　　這類似的壹幕他之前就曾體驗過，這意味著，扭曲時間的力場，也意味著，在他飛行的時候，大地上的時間正在成倍地加速……
　　這讓程林越發不安，而他能做的只有不停地飛行，並開始懷疑自己究竟能否飛到“盡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是壹兩分鐘，亦或者是幾十分鐘，終於，在程林又壹次回頭的時候，他發現整片大陸都不見了，完全變成了白色，這意味著整個大陸都已淪陷。
　　三大王國，所有的人類都未曾逃脫，或許還有極少數人倚靠著“教堂”躲藏，可這已可以忽略不計。
　　“死了麽……”
　　程林茫然地俯瞰大地，對這種感覺有些陌生，這時候，他終於明白了這壹次推演為什麽總覺得不同，因為在以往的那些次，都是他拯救了世界，而這壹次……他失敗了……
　　大祭司奧爾科特是對的……
　　我拯救不了任何人……
　　程林有些恍惚地想著，心想，這算是任務失敗了麽？
　　他壹邊飛著，壹邊想著，然後，某壹個瞬間，大抵是因為他飛的足夠高了，可以將三大王國盡收眼底。
　　因而，他突然覺得那些遍及大地的，在蒼白的海洋中仍舊在散發亮光的，從教堂中射出的光束有些熟悉。
　　熟悉……
　　是的，莫名的熟悉……如此眾多的教堂，如此多的淡金色的光束，組合在壹起，就像是……壹個圖案……壹個法陣壹般……
　　這時候，那些光束忽然開始迅速黯淡下去，程林若有所覺，轉回頭，就看到自己竟已然來到了“黑斑”面前，那巨大的黑黝黝的“洞”正在迅速縮小……
　　程林楞了下，然後下意識地撞入那只“黑洞”，轉身張開右手，開啟靈界大門！
　　並將其放大……再放大……
　　直到擴大的光門與縮小的“黑洞”完全重疊，嚴絲合縫……
　　“這樣……算是成功了麽？”
　　程林想著，然後才愕然地發現，自己竟已穿過了這個“黑洞”，來到了另外的那個宇宙。
　　冰冷的宇宙中，沒有聲音，只有恒河沙數的星辰在釋放著微弱的光。
　　程林有些好奇地看向這個宇宙。
　　想要知道導致這壹切的到底是什麽，於是，他看到了壹顆星球。
　　壹顆龐大的，湛藍色的，緩緩旋轉的星球……就那麽“貼”在他的臉上。
　　遠處，“太陽”的光輝普照著這個星系，無數繽紛的星球遵循著各自的軌跡在運轉，壹輪布滿了“坑”的“月亮”在前側方沈默地移動著。
　　不知為何，程林的眼睛突然變得那麽好，幾乎可以看清楚壹切。
　　他看到面前的龐大的水藍色的星球上，有壹塊塊大陸。
　　大陸上，有山川，有河流，有樹木。
　　時間，似乎是盛夏轉秋，因為，他清楚地看到那綠意盎然的大陸上，從北方開始，往南，迅速枯黃了下去。
　　無數的樹木由綠轉黃，仿佛在枯萎，仿佛生機斷絕。
　　程林看到在大陸上，有壹道長長的痕跡，在筆直地向南行。
　　那是什麽？
　　他想著，仔細看去，於是視野拉近，終於，他看清了，那是無數排成直線的巨龍。
　　它們有的火紅，有的湛藍……壹樣的龐大，在它們的隊列中，還有更多地，奇怪的，手腳粗大，生長著奇異尾巴的類似人類的生物，在背負著行囊。
　　它們在遷徙。
　　巨龍們在遷徙。
　　它們近乎倉皇地向南奔行著，在它們身後，便是那條“枯萎的線”，仿佛在追逐著。
　　程林看向巨龍隊伍的前方，看到了三條熟悉的巨龍，壹只有著銀灰色的磷甲，每壹塊都如同灑著星輝，有壹只通體火紅，暴躁地時不時眺望太陽，有壹只飛舞著，渾身冰藍色，有著不屬於巨龍的優雅，巨大的右爪中拖著壹個更微小的人影。
　　“那是……那是……愛德萊德、艾倫、奧爾丁頓……”
　　程林愕然地念出了它們的名字。
　　忽然，壹顆流星從北方飛起，劃過大陸，墜向南方的海島。
　　程林意識到了那是什麽，於是將目光投向北方，投向流星升起的地方，突然，他瞳孔壹縮，他看到了壹個人！
　　壹個人！
　　壹個行走在枯萎的大地上，行走在“枯萎線”後面的人！
　　他慢條斯理地行走著，仿佛在驅趕著靈氣的消散，他個頭中等，垂在身側的左手握著壹把漆黑的小劍，那劍平平無奇，只是壹條血槽猩紅，令人矚目。
　　他穿著壹件舊式中山裝，藏青色，簡潔，得體，卻畢竟有些過於落時。
　　身前四個方正的口袋，用黑色的紐扣仔細地扣緊，胸口心臟位置的口袋裏別著壹只深藍色圓腹鋼筆，露在外面的亮銀色筆帽上刻著印刷體的，模糊的兩個字。
　　下身是同樣樸素的長褲和壹雙鞋子，衣服熨燙的很平整，看得出，穿的也很小心，即便是壹路旅途，也幾乎沒有褶皺。
　　壹張白凈的臉龐上，戴著壹只沈悶方正的眼鏡，頭發……是中分，梳的很仔細。
　　他似乎感受到了程林的窺探，於是若有所覺地擡起頭，看向這邊，露出了壹張和善的，平凡無奇的，很有親和力的臉。
　　然後，他腳步微頓，擡起右手，輕輕推了下鼻梁上的鏡框，臉上彌漫出燦爛的笑容，嘴唇翕動。
　　程林瞬間便讀懂了他的“唇語”：
　　“妳好，程林。”
　　他說。
　　在兩個宇宙的連接處，程林瞬間通體徹寒！如同墜入北極冰窟！
　　他只來得說出“施聖存”三個字，然後……
　　世界崩解成無數碎片，他的意識沈入無邊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