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燃光焰

　　王輦緩緩行上山峰。
　　豐小六擡頭看去，遠遠地便看到那華貴的馬輛上下來兩個人，也是白衣罩身，臉上罩得嚴嚴實實。
　　另有壹人下了馬，居高臨下的看著自己這些人。
　　“我是王笑，焚燒屍體便是我的主意。至於為什麽？原因我也解釋過。是不信，還是另有目的？妳們心知肚明。”
　　夜風將王笑的喊聲吹進山谷之中，遠遠的有回聲蕩開來。
　　“心知肚明明明……”
　　豐小六登時憤怒不已。
　　什麽‘屍體也會傳播瘟疫’的鬼話他是不會信的，也根本不願意相信。
　　“妳胡說！不然為何我娘親死了，我卻沒事？”
　　四周不停有人喊叫著，將他的聲音蓋住，也將聲勢又推得更浩大了壹層。
　　“分明就是這奸賊為了自己的功績，不讓我們的親人入土為安！”
　　“王笑無恥之尤，讓齊王殿下出來解釋。”
　　“王笑傷化虐民、惡孽濤天，讓齊王來對我們承諾不用此賊……”
　　山峰之上，周衍被這陣勢驚到，問道：“我去和他們解釋？”
　　王笑擺了擺手，笑道：“這些人成語能用得這麽好，沒什麽好說的了。”
　　周衍便明白這此中有人煽風點火。
　　王笑擡首望著月亮，低身自語了壹句：“此處風景秀麗，朝晚還能聽到大覺寺的禪音，有什麽不好的？若是我死了，如此化為粉末、歸於自然，也挺知足。”
　　周衍壹楞，不明白他為什麽這樣碎碎念。
　　但看著王笑眼中的神情愈發堅定起來，周衍又有些恍悟——他這話，是在告訴他自己沒做錯。
　　所以，王笑也有懷疑自己的時候嗎……
　　山上喊聲愈大，壹浪接壹浪。
　　王笑也懶得再喊，招呼過壹個大嗓門的親衛吩附了幾句。
　　那親衛清了清嗓，便開口喊起來。
　　王珰正在那看風景，被他這壹嗓震得壹腚坐在地上。
　　“妳們既然想埋葬親人，上去領啊。”
　　下面豐小六壹聽便想往上沖，卻被好幾人壹把拉住。
　　“妳不要命啦，那麻袋裏全是染了瘟疫死的……”
　　豐小六壹楞，腳下的力卻還是緩緩散了，喃喃道：“他們騙我的。”
　　“對，官府是騙我們的！領了屍體他們不會讓我們走的。”
　　“休想再騙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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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衍實在有些無奈了，嘆道：“為什麽怎麽說他們都不聽？”
　　“正常。”王笑道：“世上的事，若能都靠嘴說通，還要刀槍做什麽？”
　　周衍還沒反應過來，王笑卻已遞了壹支火把給他。
　　“殿下，拿著。”王笑指著山坳中的屍山，道：“京城的防疫便只剩這壹項了……擲了這只火把，我為殿下請功。”
　　周衍緩緩伸手接過火把，走了兩步，看著那屍山忽然有些恍惚。
　　“齊王殿下！死者為大，殿下萬萬不可。”
　　“殿下，快住手！”
　　“求殿下不要燒我爹娘……”
　　山崖下的哭聲愈發淒厲起來。
　　王笑低聲勸道：“此舉，不是做給他們看的，是要做給天下人看。今日殿下頂住壓力親自焚屍，天下人方能知這是對的。”
　　周衍點了點頭，嘴唇有些發白。
　　這壹刻，十四歲的少年壹向筆直的背卻有些塌下來。
　　他能感覺到山崖下無數雙眼睛在看著自己。
　　天下間無數雙眼睛也在看著自己。
　　“殿下，生黎何辜？求殿下睜眼看看妳的子民吧。”
　　“若燒百姓父母骨血，其魂魄何歸？世間人心何歸？”
　　“我們都是妳的子民吶，殿下……”
　　“求殿下把我娘還給我……”
　　哀嚎聲中，忽然有人高聲唱起歌來，聽起來極是悲傷。
　　“魂兮歸來，去君之恒幹，何為四方些？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
　　“魂兮歸來……”
　　周衍身子壹顫。
　　這是屈原的賦。
　　屈平辭賦懸日月，楚王臺榭空山丘。
　　這是他從小到大的正義。
　　幼時讀史，他分明是下定決心不能做楚懷王那樣的昏君。
　　此時此刻，有人唱著屈子之賦，求他憐憫百姓……
　　手中的火把如何再擲？
　　“上無所考此盛德兮，長離殃而愁苦。帝告巫陽曰，有人在下，我欲輔之。魂魄離散，汝筮予之……”
　　歌聲中，周衍閉上眼，有淚水從他眼角滑落下來。
　　為什麽？為什麽要逼人至此地步？
　　他忽然只想逃開，再不要當什麽皇子、帝王，只想當壹個正正常常的人。
　　王笑卻又勸道：“殿下，妳是皇子，只能擔起世間重擔。”
　　忽然，崖下有人悲呼道：“我叫趙狗兒，從正溝村難逃來的，全家只剩我壹個了。我願意撞死在這裏，只求殿下不要燒我的爹娘妻兒……”
　　接著，崖下便是壹陣驚呼。
　　“殿下，求妳看看妳的子民……”
　　周衍目光看去，見那人竟真是撞死了，還有人趴在地上捶打著地面，個個都是痛不欲生的樣子……
　　周衍不禁往後縮了兩步。
　　“他們……他們真的是百姓。”
　　王笑道：“當然真的有百姓。”
　　下壹刻，有人振臂高呼道：“死人了啊！我們沖上去！”
　　“對，沖上去……”
　　王笑微不可覺地輕嘆壹聲，轉過身，揮了揮手。
　　那大嗓門兵士便喊道：“既然妳們不領屍體，就別在這裏鬧事！我數到十，不想死的自己站到壹邊接受隔離，之後會有大夫給妳們冶病。壹……”
　　“二……”
　　周衍面色壹白，驚道：“妳要殺他們？！他們當中大多都是百姓……”
　　王笑道：“今日殿下讓了壹步，別處所有人便會知道裹挾百姓這壹招有用。若不盡快壓下，往後只會死更多人。”
　　周衍不可置信地張了張嘴，壹顆心如墜寒窯。
　　“亂世用重典。”王笑走上前，道：“請殿下拋開善惡是非，只作為壹個防疫欽差，教天下人如何做。”
　　說著，他握住周衍手中的火把。
　　“神明共鑒，這惡業若有報應，我願壹人承擔。”
　　“八……”
　　有馬蹄聲響起，只見遠處壹列列火把從山谷中轉了出來。
　　“九……”
　　周衍猛然松開手，向崖下大喊道：“住手！”
　　“十。”
　　王笑低著眼，拋下手中的火把。
　　“放箭！”
　　“住手，別殺他們……”
　　火把落在麻袋上，澆了煤油的屍山轟然揚起沖天光焰。
　　山坳中壹片大亮。
　　火光映著前面的壹群人驚駭的臉，在他們身後，箭矢如雨般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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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慘叫聲中，豐小六呆呆站在那裏。
　　人影綽綽，無處可躲，他也並不想躲。
　　混亂中，他看到壹個讀書人模樣的男子躲在壹處草叢裏，緩緩向站到另壹邊接受隔離的人群中爬去。
　　“妳帶我們來的，還想走？！”
　　豐小六跳起來便向他撲去。
　　他壹把拎住那讀書人的領子，看著對方那張驚駭異常的臉，他自己卻大哭起來。
　　“妳也想騙我，連妳也想騙我……”
　　“兄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壹起逃過去吧？”
　　下壹刻，豐小六壹把抱住他，向熊熊大火中撲去。
　　“兄臺！妳妳妳聽我說，我們只要逃過去，官兵不會……啊！”
　　眼前是壹片白熾的光亮。
　　豐小六忽然想到娘親說的那壹句“惜福”和自己那壹句“腦子活”。
　　他忽然心中大慟，喃喃道：“娘，我那天不該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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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崖上。
　　壹輪明月映著遠處的山尖白雪。
　　周衍閉上眼，喃喃道：“魂兮……歸來……”
　　王笑凝著山崖下面。
　　在那裏，火光照耀不到的地方是極深的黑暗。
　　仿佛在凝視著深淵。
　　王笑忽然心中壹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