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章
那片星空,那片海 by 桐華
2018-5-25 17:35
Chapter 1 昏倒在院子裏的男人
他立即擡起頭看向我,眼神淩厲,表情森寒,像是壹只殺機內蘊、蓄勢待發的猛獸。
清晨,第壹縷陽光穿過鹿角樹的樹梢,照到臥室的窗戶,又從窗簾的間隙射到我臉上時,我從夢中驚醒了。
為了貪圖涼快,夜晚沒有關窗,清涼的海風吹得窗簾壹起壹伏。熟悉的海腥味隨著晨風輕盈地鉆進了我的鼻子,讓我壹邊緊閉著眼睛,把頭往枕頭裏縮,努力想多睡壹會兒,壹邊下意識地想著“賴會兒床再起來,就又可以吃爺爺熬的海鮮粥了”。念頭剛起,腦海內已浮現出另壹幅畫面——我和爸爸、弟弟三人穿著黑衣、戴著白絹,站在船頭,把爺爺的骨灰撒進大海,白色的浪花緊緊地追逐在船後,壹波又壹波、翻湧不停,很像靈堂內的花圈魂幡。
剎那的惶然後,我清醒地知道了哪個是夢、哪個是現實,雖然我很希望沈浸在爺爺還在的美夢中不醒來,但所謂現實,就是逼得妳不得不睜開眼睛去面對。
想到繼母可不熟悉廚房,也絕不會心疼爺爺的那些舊盆、舊碗,我立即睜開眼睛,坐了起來。看了眼桌上的鬧鐘,還不到六點,房子裏靜悄悄的,顯然其他人仍在酣睡。
這幾天為爺爺辦喪事,大家都累得夠嗆,爸爸和繼母又是典型的城市人,習慣晚睡晚起,估計今天不睡到九點不會起來。
我洗漱完,輕手輕腳地下了樓,去廚房先把粥熬上,沒有精神頭折騰,只是往鍋裏放了壹點瑤柱,也算是海鮮粥吧!
走出廚房,我站在庭院中,不自覺地去四處的茂盛花木中尋找爺爺的身影,以前爺爺早上起床後,第壹件事就是照看他的花草。
院墻四周是壹年四季花開不斷的龍船花,緋紅的小碎花壹團團聚在壹起,明艷動人,猶如新娘手裏的繡球;爬纏在青石墻上的三角梅,粉紅的花朵燦若朝陽,壹簇簇壓在斑駁的舊石墻上,給涼爽的清晨平添了幾分艷色;客廳窗下的紅雀珊瑚、琴葉珊瑚開得如火如荼;書房窗外的龍吐珠和九裏香累累白花,堆雲積雪,煞是好看;廚房轉角那株至少壹百歲的公孫橘綠意盎然,小小的橘仔羞答答地躲在枝葉間。
所有花木都是海島上的常見植物,不是什麽名貴品種,幾乎家家戶戶都會種壹點,可爺爺照顧的花木總是長得比別人家好。
這幾日忙忙碌碌,沒有人打理它們,落花、落葉已經在地上堆了壹層,顯得有些頹敗。我擦了擦有點酸澀的眼睛,提起掃帚開始打掃庭院。
掃完院子,我打算把門口也掃壹下,拉開了院門。電光石火間,只感覺壹個黑黢黢的東西向我倒過來,我嚇了壹跳,下意識地後退閃避,不知道被什麽絆了下,跌坐在地上。
“誰放的東西……”我定睛壹看,嘴巴半張著,聲音沒了,倒在我家院子裏的竟然是壹個人。
壹個穿著古怪、昏迷不醒的男人,淩亂的頭發半遮在臉上,看不清他的面目,只感覺皮膚黯淡無光、營養不良的樣子。上半身套著壹件海員的黑色制服,這不奇怪,但他裏面什麽都沒穿,像是穿襯衣那樣貼身穿著秋冬款的雙排扣制服,下半身是壹件遊客常穿的、印著椰子樹的花短褲,順著他的腿看下去,赤腳!?
我呆呆地瞪了他半晌,終於回過神來,小心翼翼地戳了他壹下,“餵!”
沒有反應,但觸手柔軟,因為剛送走爺爺,我對失去生命的身體記憶猶新,立即判斷這個人還是活的。但是他的體溫好低,低得很不正常。我不知道他是生病了,還是我判斷失誤,其實他已經死了。
我屏著壹口氣,把手伸到他的鼻子下,感覺到壹呼壹吸的氣息,松了口氣。
大概因為事情太詭異,我的反應也不太正常,確定了我家門口不是“拋屍現場”後,我的第壹反應不是思考怎麽辦,而是……詭異地跑到院門口,左右探看了壹下,確定、肯定絕對沒有鞋子遺落在門外。
他竟然真的是赤腳哎!
我看看院外那條年代久遠、坑坑窪窪的石頭路,再看看他的腳,黑色的汙痕和暗紅的血痕交雜在壹起,看不出究竟哪裏有傷,但能肯定這段路他壹定走得很辛苦。
我蹲在他身邊,壹邊拿出手機準備打電話,壹邊用力搖他,這裏不是大城市,我不可能指望有隨叫隨到的救護車,何況這條老街,就算救護車能在這個點趕到,也開不上來,還是得找人幫忙。
電話通了,“江醫生……”我剛打了聲招呼,覺得手被緊緊抓住了。
“不要醫生!”那個昏倒在我家院子裏的男人虛弱地說出這句話後,緩緩睜開了眼睛。
我驚異地擡眼看向他,壹陣風過,恰好吹開了他覆在眼上的亂發,我的視線正正地對上了他的眼眸。
那是怎樣壹雙驚心動魄的眼眸?漆黑中透著靛藍,深邃、平靜、遼闊,像是風平浪靜、繁星滿天時的夏夜大海,整個璀璨的星空都被它吞納,整個宇宙的秘密都藏在其間,讓人忍不住凝望、探究。
我呆呆地看著他,他撐著地坐了起來,再次清晰地說:“不要醫生。”
此刻再看去,他的眼睛雖然也算好看,卻沒有了剛才的攝人心魄,應該只是因為恰到好處的角度,陽光在壹剎那的魔法。
我遲疑著沒有吭聲,他說:“我只是缺水,喝點水就好了。”
他肯定不是本地人,口音很奇怪,我聽得十分費力,但他語氣不卑不亢,令人信服,更重要的是我還有壹堆事要處理,對壹個陌生人的憐憫終究有限,多壹事自然不如少壹事。
“江醫生,我沒什麽事,不小心按錯了電話,我現在還有事忙,回頭再說!”
我掛了電話,扶他起來。當他站起來的壹瞬,我才感覺到他的高大,我有壹米七三,自小性格比較野,壹直當著假小子,可他竟然讓我找到了“小鳥依人”的感覺。
我扶著他走到院子的角落,坐在了爺爺平時常坐的藤椅上,“等我壹下。”
我走進廚房,給他倒了壹杯溫水,想了想,舀了兩勺蜂蜜。
我把蜂蜜水端給他,他先輕輕抿了壹口,大概嘗出有異味,警覺地壹頓。
我說:“妳昏倒在我家門口,如果不是生病,大概就是低血糖,我給妳加了壹些蜂蜜。”在我解釋的同時,他已經壹口氣喝完了水,顯然在我解釋前,他已經辨別出我放的是什麽了。
“妳還要嗎?”
他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頷了下首。
我又跑進了廚房,給他倒水。
來來回回,他壹連喝了六大杯水,到第七杯時,才慢了下來。
他低垂著眼,握著細長的玻璃杯,除了壹開始的那句“不要醫生”,壹直沒有說過話,連聲“謝謝”都沒有,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麽。
藤葉間隙篩落的壹縷陽光恰好照到玻璃杯上,映得他的手指白皙潔凈、纖長有力,猶如最優雅的鋼琴家的手,和他傷痕累累、汙跡斑斑的腳,形成了詭異強烈的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