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夢境或者真實

　　極度危險的氣息。
　　盡管此刻它身處高高的天空，甚至身處數千公裏之外，然而意識當中仍舊生出不可遏制的戰栗感。
　　其實在這世界之上很難有什麽存在能夠令類種感到無所適從與茫然無措。但就在眼下，它感受到了壹點——即便只是壹點——難以抗拒、難以名狀的威壓。
　　這威壓便從這柄槍上發散出來，仿如被壓抑千萬年的兇獸低鳴——起先僅僅是被隔絕在某處、並不真切的什麽聲音，然而這壹瞬間，它盡數爆發出來。
　　整片城區瞬間變得鴉雀無聲，哪怕痛苦的呻吟都在此時收斂，因為聲音的主人早已因這強大的壓力而失掉意識、徹徹底底地昏死過去。
　　類種在壹秒鐘之內做出決定。
　　構成龐大身軀的光與焰凝聚成形，變成在日本初見時的那種長長觸手。它們從高天之上直垂而下，以看起來相當緩慢實則超越了音速的速度向下撲擊。
　　至少現在看起來，這仍是壹件武器。無論它因為什麽什麽緣由發生了怎樣的變化，至少在被某個人掌控之前它便是壹件無主之器。這東西令它深感忌憚——它決定得到它。
　　然而呼嘯而至的觸手在距離那東西近百米遠的時候陡然化為無數光斑，像壹大片禮花那樣往四周紛飛炸去——靈能在這壹刻同樣失掉效果，解體的趨勢順著那長長的觸手壹路上行，只眨眼間跨越上千米的距離，幾乎沖擊到那投影的本體。
　　類種當即斬開了觸手，借勢又向天空飛退出數百米。
　　而後它聽到壹個聲音。
　　“……那不是妳能碰的東西。”
　　聲音來自那柄長槍附近的某處廢墟之下，好像從九幽地獄裏傳來。接著壹堆土石出現輕微的松動，壹只手掌探出來。再壹用力，泥沙簌簌而下，建築物的廢墟與融化之後重又冷凝的鋼筋被分開，露出其下的兩個身影。
　　李真抱著壹個瘦瘦小小的身體，站起來。
　　他低頭看了壹眼懷中的身軀，俯下腰，將它放在這片廢墟之上，然後搖了搖頭：“今天這些人命，也都得算在妳們頭上。妳跑不了。”
　　類種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它似乎在冷眼旁觀。陰冷的目光從千米高空之上投下，註視這個人的壹舉壹動。
　　李真距離那槍壹百多米，而他也轉頭向那邊看了壹眼。
　　原本的朗基奴斯之槍有兩米多長，質地潔白。
　　然而如今出現在廢墟之上的這東西僅有人類的手臂長短，且又稍微變粗了些。它分為三截，每壹截都漸漸變短變細，就好像壹支造型奇特的錐子。
　　遍布它全身的“血痕”已經變得稍微黯淡，此刻看起來更像是被畫上去的，只是仍然鮮艷奪目。
　　於是李真踢開腳邊的壹段焦黑枯枝，邁步向它走過去。
　　類種沒有試圖發動攻擊，也沒有當即遠去。它謹慎地註視著地面上發生的事情，身體重縮為壹個光焰構成的人形，變成高天上的壹點小小星光。
　　李真邁出五步、走下廢墟，迫近那東西百米。
　　這時候可以看得清，那武器附近百米範圍之內，似乎壹切都處於失重狀態。
　　仿佛它構建了壹層無形的力場，力場內與力場外有壹條鮮明的分界線——向外，壹切仍是從前的模樣。廢墟與泥土堆積在地上，偶爾有幾處縫隙裏緩緩流淌出鮮血。然而向內，那些土石的碎片幾乎都微微地飄離了地面。它們眼下懸浮在半空中，因著夜風的吹拂而輕微轉動、相互碰撞，似乎只要再加壹把力，就會徹底地擺脫大地束縛、升上天空。
　　他猶豫壹秒鐘，擡腳跨過那道分界線。
　　天空之上的分身微微閃爍，又不著痕跡地高升了壹些。它已經變成了暗淡的星光，同夜幕上那些星星點點的光斑看起來並無二致。但它仍在留意地面上的情況——對它而言這屬於壹段安全距離。無論這壹位還是西伯利亞的那壹位都很難在這樣的距離之上對它發起突襲，更何況這僅僅是投影分身。
　　它意識到自己得弄清楚那究竟是什麽東西。
　　它當然親眼見過朗基奴斯之槍的樣子。無論是作為從前“那壹位”手中象征權力的武器還是作為黃帝手中用來鎮壓它們的“兇器”，它都在相當漫長的壹段時間裏保持著對那東西清晰的記憶。
　　如今的那種氣息的確是熟悉的。那裏面有曾經那位主宰的味道。那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曾經持續了數千萬年，而就在那段時間裏，這片大地之上的統治者便是它們——壹切有形或者無形的存在盡皆臣服，而它便沐浴在那榮光之中所向披靡。
　　但在如今那件武器的模樣變得陌生，是它在漫長的數千萬年時間裏從未見過的樣子。這種變化令它感到震驚——實際上的確已經很難有什麽東西可以使得它生出這種感覺了。
　　那是蘊含著恐怖氣息的力量。而現在它所要做的，便是以某種極其罕見的忐忑心情期待——
　　地上的那個人同樣無法觸及到它。
　　於是李真跨了過去。
　　就在這壹瞬間，分界線之內騰起壹陣淡淡的煙塵。那些懸浮在地表之上的土石碎塊在同壹時刻失掉了力量，重新落回到地面上。震動引發的聲音並不大，然而在高天之上的那壹位聽來，卻好似萬鈞雷霆。
　　他走進去了。
　　李真深吸壹口氣，強迫自己邁開第二步。他同樣感受到那種難以言表的壓力——就好像此刻行走在上萬米的深海之下。他覺得全身的每壹根骨骼都在發出輕微的呻吟聲、咯吱作響，仿佛下壹刻便要化為碎片。
　　在遠處看起來那東西只有手臂長短，然而此刻看來，它竟像是越發的大了。每邁出壹步，它便在自己的意識當中伸展出數米的高度，等他迫近這武器十幾米的時候，它已經在眼前化為壹根貫徹天地的巨大柱子——上端延展至天頂，仿若破碎虛空。下方深入地下，好像貫通黃泉。
　　密密麻麻的血痕變成無數條扭曲的細蛇，而蛇身上紅芒流轉，鮮艷得像是要滴出血來。
　　周圍的壹切參照物都變得扭曲，又因為他更加迫近那東西而漸漸化為虛無。
　　最終整個世界變成白茫茫的壹片。
　　於是鮮血壹樣的液體從那些條紋之上流淌下來，沿著平滑起伏的地面匯聚成淺流。淺流又聚合在壹處，匯作更加粗大的水流。鮮血仿佛總也流不盡——那些水流發出汩汩的聲響，將地面上凹陷處填滿，終成壹條深紅色的血河。
　　李真意識到自己似乎出現了幻覺——被那件武器影響。
　　但他並沒有試著令自己重新清醒起來。現在他微微張開嘴，陷入了極度的震驚之中。
　　因為這景象似曾相識。
　　他做過很多夢。但印象最深刻的只有那麽幾個——它們就好像真實發生的事情壹樣，被深深刻印在心底。
　　這夢第壹次出現的時候是在七年以前，他躺在醫院裏的病床上。
　　他夢見自己站在壹條血紅的河流裏，而壹尾又壹尾的魚從水躍起來，撕扯掉他身上的血肉，將他噬成壹具血紅色的骨骼。那時候河流的盡頭似乎有什麽東西，然而並不真切。
　　後來他又遭遇那夢境——站在同樣的血河裏，向河的那壹頭艱難行去。那是壹團光亮的迷霧，仿佛就是這個世界的出口。
　　然而在他最接近那團迷霧的時候，夢境消失，他醒了過來。
　　就好像壹個有時間限制的解謎遊戲，壹次只允許他得到那麽壹點點的信息，做有限的事。
　　但現在，他清楚自己並未睡去。
　　同樣的情景在他清醒的時候再度出現，他不像在夢境中那樣懵懂迷茫，現在他擁有之前所有的記憶。
　　於是他在短暫的驚愕之後轉過頭，向左側看去。
　　那裏果然有壹團光亮的迷霧。
　　李真擡起腳。粘稠的液體從腳面上牽連著滴落下來，散發出令人心安的血腥氣。他輕嗅那血腥的味道，艱難地向那團迷霧跋涉。他幾乎聽得到自己的心跳——因為擔心重新“醒來”或者再次徒勞無功而變得激烈的心跳。
　　就在這壹刻他甚至忽略了高天之上的那個威脅，血液的味道漸漸在他的腦海裏，同身體當中億萬細胞的尖聲呼喊聚集成壹個聲音——走過去！
　　於是他就走過去了。他站在那麽壹團明亮的霧氣之前，探出壹只手。
　　白皙的手指沒入霧氣裏，卻再沒法兒前進分毫。某種無形的力量阻擋了他——就仿佛頂上壹個感受不到外壁的皮球。
　　李真試著加大力量。然而直到他感受到指尖的痛楚也沒能再進壹步。如果說真有什麽東西抵著他的手指的話，那定然是鋼鐵還要堅硬的材質。
　　他微微皺起眉頭。
　　這情景，大概是由那武器引發的吧。類種不清楚它的來歷，自己也不清楚。然而現在他意識到這所謂的“朗基奴斯之槍”、“命運之矛”。必然同自己身上的秘密有著莫大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