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搬起石頭砸腳

　　南半球的唯壹霸主、呂宋帝國首都中都。2030年5月25日，夜。
　　這座城市的原名為墨爾本，但現在被冠以壹個更具東方色彩的名字。雖然名字變了，然而從前那個國家留下的痕跡依舊沒能被徹底抹去。街道的某些角落中仍有英文字樣被保留下來，但人們並沒有特意去清除它們。
　　因為文化或者意識形態之爭在這顆星球上已經沒什麽意義了——現在整個世界被兩位皇帝統治，他們是絕對的權威者。
　　很多人最常做的壹件事便是在安靜的夜色裏仰望天空，去看那鑲嵌在夜幕上的“發卡”。它的官方名字是“人類移民工程天基站”，可絕多數人還是喜歡稱它為“發卡”。因為這個稱呼聽起來更加美麗柔和，更容易讓人們忽視掉壹個事實——有多少過往的美好因為這樣壹個工程被徹底掩埋，又有多少人將自己的生命永遠地留在了冰冷的宇宙空間裏。
　　夜晚22點16分，街道上壹個人都沒有。因為這座城市在執行宵禁。除去某些不得不連夜開工的工廠和醫療機構之外，其他區域被強制斷電。偷電、私自外出者將依據《人類救濟法案》被嚴懲——因為他們浪費了資源，損害了人類的整體利益。
　　這年頭的確沒什麽罪名比“浪費”更可怕。據說即便是那位“神聖皇帝”也會在22點之後將自己的宮殿隱藏在夜色裏，而他高踞於黑色王座之上長久地沈默不語，用冰冷的眸子掃視這世界的每壹個角落——當然，這也只是“據說”而已。
　　還總有另外壹些人是有特權的。壹隊全副武裝的士兵正在巡邏。
　　這支小隊共五人，裝備精良，訓練有素。他們在微弱的路燈光芒之下慢慢行走，神情嚴肅，就好像不是走在中都的大街上，而是走在敵後的戰場上。
　　街邊那些建築物裏的平民自然不值得他們如此戒備，違反禁令私自外出者也不值得。雖然這座城市裏幾乎每天晚上都會有人做這種事情，但那些人的“借口”大多是家裏有人患了急病，情急之下不得不出此下策。
　　實際上絕大多數時候他們說的是真話。這座城市有將近百萬的人口，人壹多，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但執法者通常是不那麽通情理的。或者說太容易被那些話打動的人也做不了執法者——在如今這個世界上。等待那些違反禁令的人們的命運通常是法律的制裁。或許有些“開明”的執法者會將他們暴打壹頓完事——當然“完事”的前提是他們可以從那些人的身上得到令其心滿意足的東西。
　　這種潛規則早被默認，大家心照不宣。
　　可這壹隊五人原本並非是負責宵禁巡邏的——他們是隸屬特種作戰部隊的精銳士兵。他們來到夜晚的街上不是為了瞧瞧有沒有人違反禁令，他們的目標是另外壹個群體。
　　反抗組織。或者就叫“組織”。
　　在這個南部大帝國之內只有壹個“組織”，在這顆星球上也只有壹個“組織”。人們對這個組織既了解卻又談不上了解。
　　因為他們知道這組織的頭目是誰——那是壹個名為“應決然”的中年男人。曾經是北方帝國某公爵的唯壹繼承人、是京畿衛戍部隊的高級軍官、是壹個A級能力者。他的資料早被相關人員背得滾瓜爛熟，甚至連他喜歡穿什麽顏色的內褲都壹清二楚。
　　但問題是……除去這個人，他們對那個組織當中的其他人壹無所知。
　　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身邊的某位同事是否就恰好是那個組織的壹員。
　　“組織”就好像壹只可怕的怪物，無孔不入。妳完全沒法兒知道今天看起來心情還算不錯的同事在下班回家之後會不會因為物資的緊缺而滿腹牢騷，會不會因為國內的高壓氣氛而變得憤世嫉俗。於是妳也沒法兒知道“組織”會不會趁虛而入，將那個對帝國心存怨言的人發展為他們嶄新的壹員。
　　正走在街道上的五個士兵不但不喜歡抵抗組織的人，同樣不喜歡那些被人們戲稱為“城管”的夜晚執法者。在他們看起來那些人的執法方式過於粗暴，幾乎每個月都有人死在他們的手上，更不要說其他“好事”。
　　正是那些人激化了矛盾，令激進者變得越來越多。而他們便只能通過更加暴力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同時又產生更多的怨恨者。這是壹個可怕的惡性循環，好像壹團在高壓鍋內不斷膨脹的氣體。壹旦最後爆發開來，結果將異常恐怖。
　　絕大多數人都清楚根本原因是什麽，但沒人有能力去改變、也沒人願意去改變。壹則，他們根本不敢去想同黑色王座上的那個人對峙的情形，二則，他們知道自己頭頂上的那枚“發卡”是很多人最後的希望。
　　多數人都在想——這就樣罷。熬過現在。
　　但另壹些人拒絕改變，成為現有制度的破壞者——他們就是這五人今夜的目標。
　　壹個代號“假面”的人已經在這個月之內三次襲擊了執法者。他的顯著特征是黑衣，但戴著白色面具。
　　毫無疑問這個人是組織的壹員。他本領高超、來去如風，獨行在中都的夜色裏。雖然沒人因為他的襲擊而死去，但有超過二十個執法者因他而受傷。
　　來自特種部隊的士兵對那些受傷的執法者並無任何同情——用屁股都想得出他們當時壹定沒做什麽好事。然而身為帝國軍人他們卻不得不站在那個襲擊者的對立面上——盡管某些人曾經在夜裏為他的所作所為叫好。
　　於是今夜他們執行了壹個計劃——請君入甕。
　　將有壹個帝國特工扮演違禁者，五個城市管理者本色出演。另有超過三百人的特種作戰部隊士兵埋伏在城市各處，以期將其擒獲。
　　首都防務大臣很喜歡這個計劃，認為壹旦成功，自己可以送給神聖皇帝壹個驚喜。
　　現在是晚上22點36分。這壹隊五人的特種士兵走在幹凈得不像話的街道上，隨時等候來自耳機裏的命令。
　　五分鐘之後，同他們相隔壹個街區的某棟住宅門被輕輕打開了。
　　壹個中年男人探頭探腦地向外看了看——街道上靜悄悄，隔幾十米才有壹盞的路燈光芒黯淡，有大片大片陰影可以隱藏自己的身形。他等待了壹分多鐘，直到“確認”這裏真的安全之後才閃身跑到街對面壹棟建築的陰影之下。
　　他隨身拎著壹個布袋，在他跑起來的時候布袋裏發出沈悶的碰撞聲。聽起來像是罐頭。鐵盒的罐頭在兩年前已經停產了，之後的都用玻璃瓶，且質量差勁兒得很。這意味著他拎著的是真正可以令人食指大動的東西，即便擺在首都防務大臣的晚餐桌上也不會顯得有失身份。
　　他的神情看起來既忐忑又心焦——那種典型的不得不去某處卻又擔心撞見執法者的孤註壹擲心態。
　　不過他這擔心沒什麽必要。無論是他自己還是其他什麽人都清楚那是必然的事情，他只要演得逼真就好。
　　果然，在走出十幾米之後五個人大聲呵斥著從壹條小巷裏沖了出來。呵斥聲在空曠的街道上傳出去很遠，甚至某幾個窗口之後有人摸黑將臉貼在玻璃上，試圖弄清楚外面發生了什麽事。
　　這些人自然也是演員。
　　被逮住的違禁者跑了幾步便被按倒在地，他開始大聲哀求，聲稱自己的姨媽犯了重病，他因為白天的繁重工作無法探望，只有晚上才有時間。但他的聲音暴露了自己的身份——這竟然是壹個女人。
　　壹個執法者粗暴地掀開他的帽子抓住他的頭發。在月光與“發卡”反射的光芒照耀下，執法者發現這是壹個挺年輕的女子。
　　五個人交換眼神，同時對她袋子裏的鐵皮罐頭失去興趣，將她往小巷子裏拖。
　　年輕的女人意識到即將發生什麽，開始激烈反抗。但執法者將其壹拳打暈，五個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小巷的陰影當中。隨後傳來布料被撕裂的聲音。
　　演到這裏基本沒法兒演了。他們總不能真刀真槍地上。何況哪怕他們真有那個心思也不敢——被他們抓住的是壹個A級，壹秒鐘之內可以輕松將他們剁成肉沫兒。
　　其實這六位已經在很努力地拖延時間了。從被抓住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差不多二十分鐘，依照他們從前對假面人的實力測評，二十分鐘足夠他從城西趕到城東。
　　甚至這地點也是精心選擇的。選在之前假面人三次作案地點的中心位置。
　　很多人在心裏嘆了口氣——看起來今晚兒是白演了。也許那壹位今天恰巧有事，或者被留在哪裏加班。可惜了他們的演技。
　　就在他們打算收工的時候，卻又接到壹條命令。上級長官指示，開始B計劃。
　　迄今為止他們執行的都是A計劃——算是小打小鬧。
　　而B計劃就很有些轟轟烈烈的味道了。原本在窗戶裏往外看的那些演員會變成義憤填膺的市民。他們應該不顧壹切地從家裏沖出來跑進小巷裏和執法者發生沖突。接著來沖突會升級，這壹條短街上的人都會被卷進來。然後小規模的軍警部隊來清場、有限度地使用武力，在不制造出人命的前提下將這些“暴民”搞得很慘——然而局面將是可控的，僅限於這壹條街。
　　B計劃得到了防務大臣的首肯。畢竟中都是他的地盤兒，在神聖皇帝的眼皮底下接二連三地出事，令他覺得自己前途堪憂。他下定決心要畢其功於壹役，無論付出多大代價。
　　那條街道上的五人小隊也收到同樣的指令。於是他們打算撤退去集結點，轉型為防暴部隊——搞出這樣大的聲勢，哪怕是聾子也應該聽見了。
　　帶隊的小隊長在心裏微微嘆了口氣，在轉身之前下意識地往旁邊的樓頂上看了壹眼——隔著這棟樓就是“演員”們的“片場”。
　　其實他也有些拿不準自己是希望那個人出現還是不希望那個人出現。
　　但掃了壹眼之後他的視線就被留在那兒了——樓頂上有個人。
　　身形很挺拔，穿著黑風衣，背對他們。他在看……在看那條街道上發生的事情。
　　該死，他早來了！小隊長在心裏驚叫壹聲，他早來了，他早看穿了！！
　　他下意識地擡起槍口瞄準了那個人。仿佛假面人也感應到自己被槍口鎖定了，轉過身居高臨下地將視線投向小隊長。
　　相隔三十多米的直線距離，他覺得自己壹下子就被對方看透了。視線穿過他的防彈裝甲衣、穿過他的皮膚血肉、壹直看進了他的心底。
　　他從未見識過這樣冰冷陰郁的目光，仿佛這人將天底下所有的戾氣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心裏只有無窮無盡的黑暗色調。
　　聽見隊長擡槍的聲音，他的四個隊員同時轉過身，循著隊長的視線往樓頂上看。
　　但那裏空無壹人。
　　“隊長，怎麽了？”壹個士兵問。
　　小隊長隔了幾秒鐘才如夢初醒地放下槍，按住了耳邊的通訊器：“四隊報告，發現目標……”
　　折騰了將近壹個小時的鬧劇終於收了場。當天晚上首都防務大臣將自己的書房砸了個稀巴爛，發誓同那個假面人勢不兩立。
　　然而壹個小時之後他就連發火的心思都沒有了。內府辦公室主任給他來了個電話——皇帝明天壹早就要見他。
　　防務大臣頓時覺得自己變成了透心兒涼，小意套著那位主任的話，問皇帝的態度究竟如何。
　　但那位主任只哼哼哈哈地敷衍過去，半句有用的話都沒說。於是防務大臣意識到自己可能得倒黴了……皇帝最不喜歡有人搞事——無論是敵人還是自己人。因為大規模混亂會影響到社會秩序、影響到那個工程的進度。
　　皇帝甚至不介意自己身邊兒的人謀求些小特權，只要他們盡心做好事情就好。但這壹次他盡了心，可惜將事情辦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