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洞穴

　　上午，辛特拉北郊，壹高壹矮兩道身影走在通往山林的小道上。
　　其中壹人穿著黑色皮甲，背負雙劍，身形修長，另壹人長著張馬臉，身材瘦小，嘴巴動個不停。
　　“兩個月前，我和我的兄弟哈達瓦在山洞裏采集草藥，意外發現了那頭小獅鷲。當時它剛出生沒多久，身上的羽毛還是濕的，爪子和喙軟呼呼的，身子不到拳頭大小，沖著咱們嗷嗷怪叫。”
　　“那時我們沒認出它的身份，還以為是禿鷲和老鷹的崽子，打算把它帶回家養起來，等長大點就到集市裏表演掙錢。”
　　加拉爾嘆了口氣，臉上浮現出壹絲驚恐，
　　“誰知咱們剛抱起小獅鷲，就有東西發動了襲擊！那怪物像個駝背的畸形人，皮膚灰白，渾身散發屍體的惡臭，四腳著地野獸壹樣奔跑……每只爪子有四個指頭，指甲是個烏黑的鉤子……”
　　“我完全反應不過來，它從陰影裏鉆出，直接撲中了哈達瓦……壹口咬掉了半張臉，壓在地上拉扯、撕咬。”
　　“我當時害怕極了……腦子裏壹片空白，抱著那頭小東西就……”馬臉支支吾吾，臉上浮現羞愧之色。
　　“逃跑了？”羅伊問。
　　“我丟下慘叫的兄弟哈達瓦，逃走了……”加拉爾垂下頭，面若死灰，“我是個懦夫，是個可恥的逃兵！”
　　羅伊嘆了口氣，沒去責怪他。
　　“逃跑是正常人的反應。”
　　獵魔人清楚食屍鬼的形象有多可怕，足以止小兒夜啼，將膽小者嚇暈。
　　“普通人面對那玩意兒，第壹反應要麽是楞在原地，要麽是拔腿便跑，敢沖上去和它戰鬥的不到十分之壹……在食屍鬼面前，別說是兄弟，就算是父母妻兒，大部分人也管不著。這是壹種求生的本能……”
　　“不，我做錯了！”加拉爾仍然滿臉自責，“當時我要是不跑，給那畜生壹下，沒準能救下哈達瓦！”
　　“無論是奔跑速度還是力量，食屍鬼都遠超常人，且尖牙利爪，能輕易劃開人類的皮膚，咬碎骨頭，妳不逃，下場和那兄弟壹樣。”
　　“不過因此而死，也算死得光榮。”
　　羅伊說著，看了壹眼前方，他們走上壹個長滿苜蓿叢的綠色小山坡，
　　“現在後悔太遲了，說說妳的委托……妳想殺掉那頭食屍鬼報仇？”
　　“對，我要那頭畜生不得好死！”克羅恩咬牙切齒，又帶著壹絲懺悔，“再……再替哈達瓦收斂屍體……他是個勇士，壹個曾經身經百戰的傭兵，可惜後來膝蓋中了壹箭，腿腳落下了毛病，不得提前退休……從諾維格瑞輾轉來到辛特拉，跟我合夥做點小生意。”
　　“沒想到會被那個狗東西偷襲！死的這麽慘。”
　　退休的雇傭兵，死在野外、魔物爪牙之下。
　　羅伊不禁心生感慨，這也是大部分獵魔人的歸宿吧。
　　“作為壹個可恥的逃兵，我對不住他，唯壹能做的就是給他體面的葬禮……壹場辛特拉的海葬。”加拉爾註視著獵魔人的眼睛，誠懇地說，“如果您能幫我達成心願，那頭小獅鷲，就送給您作為報酬，要是不夠，那我再加……”
　　“報酬足夠了，不需要額外加錢。”羅伊不想昧著良心獅子大開口，幼年期獅鷲對他而言就是無價之寶，“但妳得做好心理準備，如果缺乏食物，食屍鬼不會浪費哈達瓦的骨頭。”
　　“也許妳的兄弟已經被敲骨吸髓，吃得連渣都不剩。”
　　加拉爾突然停下腳步，臉色壹陣青壹陣白，隔了好久深壹口氣，“哪怕能找到壹塊骨頭也好……我要安葬他，向他懺悔。”
　　“明白了。”獵魔人出於慎重考慮，表情忽而嚴肅，“最後壹個問題。妳確認山洞裏只有壹頭食屍鬼，小獅鷲的父母不在裏面？我自認能處理落單的食屍鬼，但若還有別的東西……咱倆都得玩完。”
　　“我壹輩子也忘不了當時的場景……我確定，發動襲擊的只有壹頭食屍鬼，從洞穴的陰影裏無聲無息地鉆出，直撲我那倒黴的兄弟……”加拉爾臉色很復雜，既有慶幸，又有壹絲後悔，“如果還有第二頭食屍鬼，或者成年獅鷲，我壓根就逃不掉，更不可能帶走小家夥！”
　　羅伊頷首，獅鷲護崽本能極強，不可能把孩子獨自留在原地——它們大概已經發生意外。
　　“壹頭食屍鬼，算是中規中矩的挑戰。”
　　獵魔人看了看天色，心頭稍定。
　　黃昏或者夜晚，食屍鬼的能力會得到加強，但此時正值晴空萬裏的上午，食屍鬼會被削弱，何況自己還儲備著壹次全面恢復。
　　可以壹戰！
　　半小時後，兩人出現在某塊林間空地旁，距此壹百遲外，是壹個黝黑深邃的洞穴。
　　……
　　獵魔人和加拉爾遠遠地望著洞穴入口，觀察了片刻，後者回想起當時的場景，眼中閃過壹絲恐懼，繼而打氣似地晃了晃腦袋，“大師，接下來怎麽辦？我該做些啥？”
　　“妳唯壹的任務就是待在外面藏起來。最好爬到那棵楊樹上，會爬樹嗎？”
　　吃過壹次老哈克的虧後，他堅決不再給外行人任何添亂的機會。
　　加拉爾臉色漲紅，囁嚅著還想說點什麽，卻被獵魔人揮手制止。
　　“耐心點，我會給妳鞭屍出氣的機會！”
　　羅伊弓身墊著腳尖，躡手躡腳地來到洞穴前，開啟獵魔人感官——視野中冒出壹排色彩斑斕的“綢帶”，大部分來自於他熟悉的野生動物，卻有幾條很陌生，顏色、氣味，各項特征卻高度壹致。
　　他松了口氣，現在可以確定，對手只有壹個，並且不久前狩獵而歸。
　　檢查空間裏的煉金物資，取出食屍鬼劍油，均勻地抹上阿隆戴特暗紅的劍身，以及十枚特制弩箭的箭頭。
　　“啵——咕嚕咕嚕——”
　　服下親手煉制的燕子加雷霆，少年臉上冒出壹排烏黑的血管。
　　五指在胸前勾勒，淡黃的光芒流轉全身。
　　他貼著洞穴的墻壁，身形鬼魅地遊了進去。
　　昏暗的洞穴中，壹對暗金的眸子四下打量。
　　洞頂灰色筍狀的尖錐體下，分布著淩亂的石堆、蛛網、苔蘚、以及洞穴蘑菇，空間還算寬敞，但若是要在此處和食屍鬼戰鬥，周旋的地方極為有限，他得利用好所有現成的條件。
　　獵魔人壹路記憶著沿途的洞穴結構，腦海裏預演著打鬥的場景。
　　兩分鐘後，在洞穴裏拐了壹個彎兒，他突然停下腳步，躲在貼墻的隆起巖塊後，不遠處的空地上，黯淡的光線映出壹頭四肢著地，徘徊不定的人形怪物。
　　它的皮膚呈現出屍體壹般的灰白色，渾身散發著壹股腐肉的惡臭，四肢和背部能看到大塊隆起的肌肉，腿足連接部分向後反弓，像是犬只的腿。
　　它有壹張烏黑而厚實、咧至耳根的血盆大口，裏面發黃的爛牙淩亂得像是大糞裏蠕動的蛆蟲。瞳孔黑的不帶壹點雜質，猶如被魔鬼附體，令人不寒而栗。
　　食屍鬼
　　年齡：1
　　生命：130
　　屬性：
　　力量：12
　　敏捷：10
　　體質：13
　　感知：6
　　意誌：5
　　魅力：2
　　精神：5
　　技能：
　　瘟疫之爪Lv3：食屍鬼渾身攜帶著各種毒素、細菌和病毒，被它們爪牙傷到的目標會發熱、虛弱、傷口潰爛。
　　進食Lv3：食屍鬼能通過吞噬血肉迅速治愈輕度傷勢，恢復生命值。
　　瘋狂（被動固化）：食屍鬼體內會儲存壹部分日常進食的血肉能量，當它們在戰鬥中受到重創，生命低於五分之壹時，會激活這部分能量，迅速恢復生命，並且力、敏、體+1，變得更加殘暴不懼痛苦，持續壹分鐘。
　　……
　　羅伊摁住脖子間輕顫的吊墜，松了壹口氣，目標的屬性並未對他形成碾壓，特別是在敏捷這壹項上還不如他，這意味存在周旋的空間。
　　何況他現在占據了先機！
　　悄無聲息，獵魔人左手五指勾勒，往身前的地面壹按，霎時間，淡紫色的亞登陷阱升騰而起。
　　喚出手弩，蹲在巖石後，吸氣，瞄準那醜陋的腦袋——
　　引導箭！
　　“嗖——嗖——嗖——”
　　壹秒，三枚弩箭拖曳著藍色的尾巴，好似夜空中墜落的流星，正中目標！
　　“吼——啊——”
　　洞穴裏回蕩起銼刀般沙啞難聽的嘶吼，食屍鬼渾身壹震，漆黑的眸子轉向巖塊後的偷襲者，頂著光禿禿的腦門上三支箭頭，就這麽狂奔而來！
　　羅伊淡定自若地繼續扣動扳機，又是三箭，手弩消失，切換為銀劍。
　　整整六箭，三枚引導箭、三枚普通箭，食屍鬼跳上他身前巖塊之時，生命已經去了壹半！
　　腥風撲面！
　　彎鉤似的爪子揮向獵魔人脖子的動脈，爛牙間腥臭的口水幾乎滴到他臉上，可它慢了，亞登陷阱作用下，它的動作套上壹層無形的枷鎖。
　　獵魔人矮身貼地壹滾，躲開爪擊，從它身前滾到身後，驀地起身、旋轉、揮劍——
　　暗紅的劍刃蕩過半空，重重劈入食屍鬼後脖子處，瞬間皮開肉綻，露出森森白骨。
　　劇痛中，它恢復神智轉過身體，壹枚淡綠色的倒三角法印又映入瞳孔，使得它怔在原地。
　　巖石下方的羅伊猛然深吸壹口氣，十趾扣地發力壹躍，好似捕食的大貓騰空而起，躍過它身側，犁壹樣橫在身前的劍刃由上至下——壹斬，帶著渾身力量和下墜的慣性。
　　壹聲脆響。
　　劍刃劈進後脖子，卻被堅硬的骨頭卡在當中。
　　盤踞石塊上的怪物驀地怒吼，渾身冒出詭異的紅光，幹枯的生命迅速飆升——它壹躍而下，利爪揮向偷襲者前胸。
　　後者腳尖輕盈點地，疾退躲過撲擊，眸中冷光乍現——震懾！
　　剎那間，無數揮舞的血色觸手映入食屍鬼漆黑的瞳孔，仿佛從虛空中鉆出，緊緊纏住它，讓它寸步難行。
　　勁風湧動。
　　獵魔人掌中銀劍浮現，皮甲下肌肉隆起，第三次，往同壹個位置奮力壹斬——昏暗的洞穴裏撩過壹道暗紅的血光。
　　下壹刻，鬥大壹個頭顱拋飛，骨碌碌地滾到獵魔人腳下。
　　帶著脖子上壹圈噴濺的鮮血，那具無頭屍體重重倒地。
　　“擊殺食屍鬼，經驗值+100……獵魔人Lv5（2850/2500）”
　　“呼……”羅伊抖動手腕，甩去銀刃上的鮮血，冰冷的表情緩緩解凍。
　　整場戰鬥持續不到十秒，他的目標壹開始就很明確，攻擊致命弱點，絕不給食屍鬼恢復的時間。事實證明他的策略是正確的，加上搶占先機，他取得了戰鬥勝利。
　　但回想起來，有點意猶未盡，他習慣了被奧克斯狂虐的日子。
　　羅伊自嘲地壹笑，蹲下身體熟練地解刨食屍鬼，然後驚喜地找到了壹個普通級的紅色突變誘發物，距離中級獵魔人又近了壹步，需要擊殺的十種魔物也變成3/10。
　　處理完食屍鬼，他又將整個洞穴掃蕩了壹遍，意外發現幾簇草藥，例如曼陀羅、大葉藤、扣心草。
　　另外洞穴四周堆砌著各種動物的白骨：鹿、麅子、野狗，甚至包括兩個倒黴的人類。
　　除此之外，他還在洞穴腹地裏找到兩具緊挨在壹起，水牛壹樣巨大的骨架……從屍體上頭部的長喙，鉤子壹樣的爪子和尾巴來看，應該是那頭小獅鷲的父母。
　　至於死亡原因，其中壹頭身上多處嚴重的骨折，許是在飛行時因為特殊情況從高空墜落，然後傷重不治。
　　另壹只頭骨粉碎，羅伊用獵魔人感官在屍體旁邊的墻壁上找到了壹處沾著羽毛的幹涸血跡，非常吻合的裂紋，這證明它是自殺殉情。
　　暗金的瞳孔流露出惋惜之色，
　　“至死不渝的愛情……獅鷲果然是最為忠貞的動物，可妳們就這麽放著孩子不管，好嗎？”
　　自殺固然能成全愛情，可它們的孩子就倒黴了，若不是恰好被加拉爾兄弟撞上——
　　那頭食屍鬼明顯是被兩頭獅鷲腐爛的肉體吸引到山洞裏，如果加拉爾沒有帶走小獅鷲，後者遲早也會遭殃。
　　……
　　“哈達瓦……兄弟……我對不住妳，我是個大混蛋、懦夫！”加拉爾跪倒在壹具裹著藍色棉甲的人類屍骨前，在他身後，躺著食屍鬼千瘡百孔的無頭屍體，“我不奢求妳的原諒，但我發誓，會遵從妳的生前的願望，給妳光榮的海葬！”
　　“砰、砰、砰！”加拉爾向身前的屍骨重重磕了幾個響頭，磕得額頭發紅，涕淚橫流。
　　他抽噎了幾聲，臉上浮現出深深的愧疚，緊接著是釋然，
　　“羅伊大師，等回到城裏，我立刻把報酬給您。”
　　“不著急……其實妳可以繼續在辛特拉辦珍稀動物展。”囿於意誌不足，羅伊無法強制馴化小獅鷲，把它帶在身邊又極為不便，只能暫時找個保姆。
　　“妳是認真的，大師？”加拉爾卻搞不懂對方是什麽意思。
　　“展覽掙的錢都算妳的，但妳得負責小家夥的吃食，絕不能虧待它！”羅伊解釋道，“我會經常來檢查，等做好充分的準備再接走它。如何，有問題嗎？”
　　“那，就照您說的辦！”加拉爾壹口就答應下來，畢竟守著個展位賺錢，可比其他工作輕松多了，“大師請放心，我壹定會照顧好它！”
　　“別耍花招，否則妳下場會比食屍鬼更慘！還有記住，把籠子統統加固壹遍，不要再讓它跑出來傷人！明天，明天我會去集市看它。”
　　至於現在，獵魔人要把山洞裏的草藥掃蕩壹遍。
　　……
　　加拉爾懷抱兄弟遺骸返回城中的時候，神情還有些恍然……
　　壹天之間就發生了這麽多事，委托獵魔人殺掉食屍鬼，收斂兄弟的遺骸，小獅鷲失而復得，雖然只是暫時的。
　　但這壹切像在做夢壹樣。
　　還沒結束，當他回到帳篷前，曾經質疑他的那個黃裙少女突然出現，沖他莞爾壹笑，烏亮的眸子裏閃爍著好奇。
　　“妳叫加拉爾對吧，能不能跟我說說，上午都和獵魔人去幹了些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