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壹碼換壹碼

　　午後，火紅的日輪升到了天空正中，維吉瑪的氣溫迅速攀高，從舊城區吹來的熱風順著坑坑窪窪的長街，湧入神殿區。
　　吹得路上行人昏昏欲睡。
　　神殿區壹條生滿青苔的暗巷裏突然鉆出壹個身形精悍、目如野獸的獵魔人。
　　越過他的肩膀往後，隱約可見巷子的拐角，壹片惡臭撲鼻，蒼蠅嚶嗡的垃圾堆裏，兩個男人趴在地上像狗壹樣吐著舌頭汪汪叫，壹邊啃食發黴變質的骨頭和蔬菜。
　　羅伊隨意地拋了拋掌心的十枚泰莫利亞奧倫，腳下飛獅怪長靴蹭了蹭地板，擦去鞋底的汙水。
　　當初美德教會還在的時候，白薔薇騎士經常到易生汙穢的神殿區巡邏，宵小之徒蟄伏不出，神殿區的治安狀況和衛生條件都大為改善。
　　可如今沒了公主主持事務，神殿區又變成那副爛泥扶不上墻的模樣。
　　他不過是在巷子裏轉了壹圈，居然被兩個蒙面大漢攔路搶劫……
　　距離雷比歐達醫院和永恒之火教會近在咫尺，這種行為簡直是對神明和道德褻瀆！
　　所以，羅伊就大發慈悲地替維吉瑪市民清理了敗類……用亞克席·傀儡給他們暫時換了個物種後，打暈反搶了壹波……
　　“可惜沒找到貝連迦爾大師……”羅伊神色黯然地嘆了口氣。
　　他回到貝連迦爾的房子調查了壹番，才發現這位狼派叛徒、鍛造大師已然離開了維吉瑪兩個多月。
　　到外地遊歷，去向不明。
　　“第二個任務只能往後壓。”
　　“叮——”
　　羅伊左手五指做出眼花繚亂的動作，連續將幾枚奧倫彈到半空，右手打橫壹抓，再松開五指，錢幣豁然消失。
　　……
　　維吉瑪貿易區壹棟別墅。
　　“卡茲——”包鐵的橡木門慢吞吞掀開，門內傳出壹個銼刀般尖銳，卻帶著壹絲欣喜的男聲。
　　“羅伊小子，快快請進！這他娘的就是元素的指引！妳來的可真是時候。”
　　獵魔人踩著淺藍色地毯，越過狹窄的玄關，日光消失，房間先是陰暗，接著亮起燈光，身後大門“卡茲”壹聲，無風自動地關閉。
　　壹樓寬敞空曠的大廳中央，壹名身著藏紅色睡袍的男人，大步流星地迎了上來。
　　晃蕩的水晶燈灑落五顏六色的詭異光芒，照出他滑稽的模樣。
　　壹頭油乎乎的暗褐色長發隨意地披在腦後，兩肩的衣服上全是頭皮屑，下巴留著亂蓬蓬的山羊胡，眉骨突出、扁平的朝天鼻，兼之尖嘴猴腮。
　　簡直就是個穿著華麗衣裳的大猩猩！
　　羅伊按捺住心頭笑意。
　　“卡爾克斯坦大師……唔……您風采依舊啊。”
　　兩只手在半空中輕輕壹握，壹只修長有力，壹只小臂長滿黑毛，仿佛來自於卷毛狒狒。
　　卡爾克斯坦揉了揉仿佛幾宿未眠，布滿血絲的眼珠，齜牙咧嘴地桀桀怪笑著，表情莫名興奮。
　　親熱地拽著羅伊的手拉到沙發邊，倒了壹杯黑布隆冬，散發著草藥氣味兒、熱氣騰騰的不明液體。
　　“羅伊，好小子，壹別十年，怎麽突然來找我，準備繼續進修煉金術？”煉金師捏著下巴的山羊胡，目光將他上下打量了壹遍，不住地點頭，
　　“虹膜異色，身體比牛還結實，身上魔法靈光異常濃郁，妳顯然經過了第二次突變？實力應該有點長進，來的真巧……”
　　“大師記錯了吧，什麽壹別十年？我們上次見面明明還不到兩年！”羅伊眉毛壹挑，順手將歌爾芬·松鼠從腦後兜帽掏出，放到桌子前，讓她實驗那杯賣相怪異的飲料。
　　“哦哦，體諒體諒健忘的老人家。搞研究的人，壹投入就容易昏天黑地……”煉金師眼神唏噓了壹下，臉不改色地說，“但不管是十年還是壹年……我遇到壹個棘手的難題，需要壹個強力人士幫手！”
　　“我懶得去張貼布告，妳是否願意接下這個委托？”他撓了撓亂糟糟的頭發，壹片片皮屑如螢火蟲般飛舞。“作為報酬，我教妳進階的煉金知識！”
　　“稍等片刻……事實上，我這次到訪，並非為了煉金而是另有所求……”羅伊想了想，和這種時間就是金錢的研究狂人交流，用不著拐彎抹角，他直截了當地說，“我想請您到諾城，幫我改良獵魔人的青草試煉。”
　　卡爾克斯坦歪著腦袋，右手包住耳廓呈喇叭狀，湊到獵魔人嘴邊，
　　“到哪兒？”
　　“到諾維格瑞。”
　　“改良啥？”
　　“青草試煉！”
　　煉金師臉上笑容消失，驀地雙手叉腰，米粒大小的眼珠子瞪得渾圓，將羅伊壹通審視，表情凝重得好似在思考生存和死亡的難題。
　　羅伊同樣保持沈默，嘴角微彎，用真誠的眼神打動他。
　　“沒興趣。”三十秒後，煉金師搖頭，“我的委托和妳的請求是兩碼事……妳幫我解決麻煩，盡管提別的要求。”
　　“但我抽不出壹年的時間……壹年啊，十二個月，約莫五十二周、三百六十五天……”男人連珠炮似地吐出壹連串數字，盯著獵魔人，擡高嗓音總結道，“約等於十萬奧倫。”
　　羅伊倒吸了壹口冷氣。
　　好家夥，還真敢獅子大開口。
　　“壹萬奧倫……”他言簡意賅地還價。
　　“妳說啥？”
　　“您要是去諾城幫忙，我給您壹萬奧倫的年薪。”
　　嗯，正好賺了壹筆，而且比珊瑚推拒的那筆薪資還要少壹些。
　　卡爾克斯坦聞言楞了壹下，拉扯胡須的手指壹抖，似乎受到了極大驚嚇，和侮辱。
　　他吹胡子瞪眼道，
　　“小子……妳以為這是在市場做買賣嗎？還跟我講價？妳是奸商還是獵魔人，直接給我打了個壹折。妳知道我壹分鐘價值多少錢嗎？”
　　“如果您不願意，那只能給您說聲抱歉了……您的委托另尋他人吧。”羅伊遺憾地搖頭，壹把將歌爾芬提留了起來，卻感覺自家小寵物有些不對勁兒，“歌爾芬，餵！醒醒！”
　　黃褐色的大松鼠站在羅伊的掌心，兩只小爪子抱住他的食指，兩條腿兒踩棉花似地壹擡壹放，小身板東倒西歪地站不穩，還在不停打著嗝兒。
　　“別擔心，剛才那杯飲料裏兌了壹點矮人烈酒，它大概喝醉了……”卡爾克斯坦打了個響指，二樓的陰影裏傳來“喵”的軟糯叫喚，壹只胖嘟嘟的大黑貓，搖晃著壹身肥肉，身形妖嬈地踩著“貓步”，跳到了壁爐前的桌子上。
　　頎長飽滿的尾巴在屁股後高高豎起。
　　“喵——”
　　“妳好呀，山德魯……這兩年吃得不錯，又胖了。”羅伊使勁擼了擼黑貓軟蓬蓬的肚子，它喵嗚喵嗚地朝著醉酒的歌爾芬探出肉爪。
　　顯然它認出了這位老朋友。
　　“羅伊，妳的寵物交給山德魯照顧，我替它擔保，發生任何事故，我就給妳當奴隸！現在來談談我的委托，報酬絕對讓妳滿意。”
　　……
　　“沒興趣，妳知道我每分鐘價值多少錢嗎？沒空和妳浪費時間，我該回諾城了。”羅伊反唇相譏。
　　從沙發上起身，捋了捋山德魯因為放松而下垂的胡須，倒提著歌爾芬的又厚又軟的大尾巴，像鐘擺壹樣在山德魯臉前晃蕩。
　　卡爾克斯坦壹咧嘴，露出上排整齊的牙齒，其中壹顆金牙閃閃發光。
　　他左掌包住右拳，反復斟酌良久。
　　“好吧，小奸商，如果妳把任務完成得漂漂亮亮的。我就去諾城幫妳改良青草試煉，也不需要妳那壹萬奧倫，免費效勞。”
　　“但為期壹年……到期我馬上離開，我還有項目要忙。”
　　……
　　這下輪到羅伊詫異，瘋狂的煉金師居然這麽容易就妥協。
　　“這麽說任務非常艱巨……”他把歌爾芬放到了山德魯背上，大黑貓馱著松鼠，立馬壹溜煙兒跑爬上了二樓。“妳不會又想把我變成什麽金翅鳥、黃鸝鳥吧？”
　　“其實難度比上次稍微高壹點。”煉金師的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搓了搓，“妳身上的魔法靈光超出了壹般的獵魔人，想必實力不凡，再加上鄙人出品的精良附魔裝備，煉金藥劑，如無意外，肯定能逮住壹個活生生的實驗樣本。”
　　“您有所誤會，我就是個普普通通的獵魔人，我趨吉避兇，絕不插手送死的委托。所以——”羅伊心頭湧起壹種不祥的預感，“妳讓我抓什麽東西？”
　　“壹只高階吸血鬼，”
　　“……”
　　大廳突然陷入死寂，只能聽到煉金師砰砰的心跳。
　　羅伊壹眨不眨地盯著他的瞇瞇眼。
　　“妳沒聽錯，妳的目標是吸血鬼中的貴族，壹只外形酷肖人類的高階吸血鬼。”
　　獵魔人二話不說，拔腿往外走。
　　“誒，小奸商！小吸血鬼兒！羅伊大師，等等！”
　　卡爾克斯坦滿頭大汗把他重新拉回沙發。
　　羅伊揉著臉深吸了壹口氣。
　　雖然在不久之前，他的戰鬥力獲得了質的提升，但他並不狂妄地認為，自己面對高階吸血鬼有什麽優勢。
　　它們的屬性，光敏捷壹項至少超過了三階，相當於羅伊的兩倍。
　　但他有點蠢蠢欲動。
　　提升上古之血的“砥礪靈藥”，正缺壹味高階吸血鬼的血液精華。
　　羅伊裝做迫於無奈地嘆了口氣，
　　“說說看吧，滿腦子創新的煉金大師，妳又產生了什麽靈感，哪裏有高階吸血鬼？”
　　“哈哈，我就知道，妳和那些個膽小鬼不壹樣！”
　　煉金師撓了撓向著地中海靠攏的頭發，雙手背在腰後，繞著沙發緩緩踱步，
　　“就在最近，夜女王之家的老板娘找上了我……”
　　“夜之女王？”羅伊被嚇了壹跳，“別告訴我要對付她！”
　　“不，妳有所誤會。”煉金師臉色驚訝，瞥了眼羅伊，“看來妳了解老板娘的真實身份？”
　　“獵魔人就是吃這行飯的，哪裏有怪物我壹清二楚！”羅伊說。“夜之女王是壹只高階吸血鬼。”
　　“沒錯，她的實力深不可測。”卡爾克斯坦點頭，“我不敢隨意招惹，只能和她保持著良好的主顧關系。她經常來我這兒購買壹些為人助興的藥物。”
　　“出售給夜女王之家的客人。”
　　“我聽說夜之女王是個‘素食主義者’？”羅伊問。
　　“可以這麽說。她壹直隱藏得很好，又遵守維吉瑪當地法律，從不濫殺無辜……她使用壹種友善的、令人快樂方式找到自己的食物來源……並且懂得適時收手。”
　　“如此在人類世界安然無恙地生存了幾十年……”
　　羅伊呼了口氣，這段信息就跟他腦海中的記憶對上了。
　　唯壹的出入是，夜之女王的手下都是普通女人，而非壹群吸血女妖。
　　否則早就被揭破。
　　“我承認，我對高階吸血鬼這個群體充滿探究欲，迫不及待想要解剖壹只來研究研究，看看所謂的不滅之體厲害到何等程度，但是我不敢輕舉妄動。”卡爾克斯坦忌憚地說，“她在外面還有壹個同樣強大的姘頭，住在芬·卡恩。”
　　“何況，她作為壹個老顧客，對我還挺慷慨的，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想和她撕破臉皮。”
　　羅伊想了想，如無意外，這個夜之女王的姘頭指的正是理發醫師雷吉斯。
　　“我心裏癢啊，甚至比聽說湖中女士那會兒還要心動。”他盯著空蕩蕩的客廳，魔怔似地喃喃自語，
　　“湖中女士是我招惹不起的存在。”
　　“而高階吸血鬼——不久前，夜之女王向我購買高級黑血，那種獵魔人專門用來對付吸血鬼的魔藥。無須驚訝，我已經兩百多歲了，掌握壹些特殊的煉金配方再正常不過。”
　　“我腦海裏產生了壹個問題，黑血用來對付誰了？”
　　卡爾克斯坦像在問羅伊，又像在問自己，
　　“後來，我通過壹系列調查發現，維吉瑪郊外發生了好幾起命案，幾位死者像是被瘋狂的野獸撕碎，而夜女王的手下經常帶著我標記過的‘黑血’出沒於案發現場——”
　　“所以維吉瑪出現了另壹只高階吸血鬼？”羅伊脫口而出道，“壹位不速之客，他破壞了規矩，肆無忌憚地出手，行事作風極其惡劣。惹怒了夜之女王。”
　　“啪！”卡爾克斯坦重重鼓了下掌，“不愧是獵魔人，這正是我的分析，壹頭得罪‘本地人’的、現成的高階吸血鬼，這是我的機會。”
　　“不，作案的也可能是低階吸血鬼，比如蝠翼腦魔，或者是狼人。”
　　“這些玩意兒不足以讓夜之女王上心！”卡爾克斯坦篤定道，“相信我，夥計，我的直覺從來不會錯，兇手必然是高階吸血鬼！”
　　“我要抓住這位‘入侵者’，把他囚禁起來，做成壹種持久的，源源不斷實驗素材！”煉金師眼睛冒出金光，好似餓死鬼看到美味佳肴，激動地渾身發抖，語氣充滿狂熱，
　　“壹頭高階吸血鬼，足以支撐我接下來五十年的研究計劃。”
　　“我，最偉大的煉金師，將把所有同僚拋在腦後，成為第壹個研究如此奇特造物的法師！”
　　……
　　“卡爾克斯坦閣下，不得不說，妳膽大包天，瘋狂至極，好好想想，妳的同僚為啥不敢對高吸出手？”羅伊雙手環胸，認真理智地給他潑了壹桶冷水，“常規手段根本無法消滅這種玩意兒，囚禁壹頭高階吸血鬼無異於點火自焚，壹旦被他跑出來……後果不堪設想，不只是妳，整個維吉瑪都要遭殃！”
　　“瞧瞧，妳也聽說過，近乎於不死不滅的物種，難道妳對他們的秘密不動心？萬壹某些特質能加入獵魔人的突變——”
　　羅伊不禁假設了壹番，呼吸壹緊。
　　“為了研究，冒點風險不過是家常便飯！”卡爾克斯坦循循善誘道，“好不容易等來這麽壹個機會，我絕不會放棄！”
　　“壹碼換壹碼，妳要是幫我找到高階吸血鬼的下落，把他抓起來，我不僅和妳分享部分成果，我還為妳賣命壹年。”
　　“妳為什麽不嘗試聯系夜之女王？和她聯手，妳們都對入侵者感興趣。”
　　“我做過隱晦的試探，非常遺憾，結果是她不會讓我帶走壹個同類，我猜是它們種族內部某種強約束力的規則。”
　　“這很正常，同類再荒唐、可惡，也不能交給別的種族做研究，否則就是不折不扣的背叛行為！”
　　煉金師遺憾地搖頭，“所以我只能另尋合作者，”
　　羅伊沈默了壹會兒，他仍然顧慮重重，“論單打獨鬥，我不是高階吸血鬼的對手，”
　　“別擔心，夥計，我會竭盡所能地協助妳，”煉金師深吸壹口氣，信心十足地說，“我收藏的最豪華的煉金藥劑和附魔裝備，搭配妳的身手和武力，強強結合！”
　　“相信我，到時候就算是條龍都得跪下！”
　　“而且妳不需要留手，盡情發揮，讓那東西失去戰鬥力，斬下它的頭，掏出心臟都無妨！哪怕它變成壹攤肉泥，我也要。”
　　在瘋子煉金師的協助下，抓捕壹頭濫殺無辜的高階吸血鬼。
　　羅伊心中湧起壹股強烈的沖動，他也想試壹試自己到哪種程度。
　　他看向卡爾克斯坦，眉鋒蹙如劍刃，
　　“我無法保證，我只能竭力壹試！而且我會優先保命！”
　　“我們還得簽訂壹份公平公正的魔法協議！妳提供給我的煉金裝備，也得作為報酬，而且無論嘗試的結果！”
　　卡爾克斯坦臉上露出壹抹肉疼，驀地壹咬牙，五官扭曲，眼神貪婪，“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