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新生

　　神殿島下的實驗室。
　　火盆中的熊熊燃燒的火焰照出壹系列人影——
　　急得好似熱鍋上的螞蟻，不停原地轉圈的奧克斯和蘭伯特。
　　面無表情的雷索、艾斯卡爾、凱亞恩、傑洛特。
　　雙手環胸靠著墻壁，眼含期待、神態略微緊張的維瑟米爾、瑟瑞特、艾登……
　　獵魔人們守著壹扇緊閉的金屬門，猶如壹群產房外，等待孩子降生的老父親。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眾人耐心即將耗盡之前。
　　“卡茲——”
　　大門掀開壹條縫。
　　貓鷲走了出來，肌肉松弛的臉頰上帶著深深的疲倦，臉上白得沒有壹絲血色。
　　原本挺拔的身形佝僂起來，灰綠的瞳孔喪失了往日的神采。
　　面對壹堆期待的眼神，他就這麽壹聲不吭地靠在黝黑粗糲的墻壁上。
　　無力地揉了揉臉。
　　眾人心頭咯噔壹跳。
　　失敗了？
　　“貓鷲，怎麽跟死了孩子壹樣？別告訴我卡爾出事了！”奧克斯抓住他的肩膀搖了搖。
　　後者頹然地垂下頭，保持沈默，表情徹底掩埋在陰影裏。
　　而蘭伯特已大步流星沖進門，直奔實驗室中央的手術臺——
　　男孩兒披著壹身灰色的絲質長袍，安靜地躺在上面，輕合雙眼，壹動不動。
　　相比於試煉之前，他的五官明顯成熟了幾分，下頜骨收縮，但仍舊清秀，幹幹凈凈，不染壹絲塵埃。
　　仿佛已經離開這個世界，陷入永遠的安眠。
　　羅伊站在不遠處，壹排垂直冒出地面的鐘乳石邊，壹手摟住女術士的細腰，另壹只手握著她的手，在她耳邊柔聲細語地安慰著。
　　女術士慘白的俏臉靠在獵魔人懷裏，眼角隱隱噙著淚珠，楚楚可憐。
　　“金橡樹的果實去哪兒呢？為什麽不用來救他？！”
　　蘭伯特手臂顫抖著伸向男孩兒，背後的壹眾獵魔人表情沈重，眼神凝聚著壹絲哀傷。
　　直到蘭伯特眉峰緊蹙，表情怪怪地嘟噥了壹句，
　　“摸上去沒問題。”
　　“唔……”男孩兒感受到額頭的觸探，突然壹聲輕吟坐直了身體，瞪眼壹瞧，好幾對明晃晃的豎瞳盯著他。
　　卡爾被嚇了壹大跳，琥珀色的眼眸好似炸毛的貓咪般縮成壹條縫，
　　“蘭伯特老師……維瑟米爾老師……大家怎麽都在這兒？”
　　“媽的，貓鷲、羅伊，麗塔·尼德，敢戲弄我們！”
　　“咯咯！諸位，咱們的演技不錯吧？！”
　　女術士笑得花枝亂顫。
　　羅伊也不禁莞爾，很久沒看到這群同伴如此失態，別有壹番樂趣。
　　壹群人先是怒不可遏，但怒容只維持了壹瞬，嘴角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他們不遠千裏，齊聚諾城，加入這個簡陋的組織，不就是為了這壹刻？
　　迎來新生的獵魔人。
　　而現在，過去幾個月所有的付出和努力，都有了回報！
　　壹切都值得！
　　眾人臉色激動，紛紛朝著小學徒伸出了關愛之手。
　　而尚未搞清楚狀況的卡爾眼前壹花，數不清的肌肉手臂將他淹沒。
　　獵魔人們瘋了壹樣往他身上摸。
　　“哈哈！”暢快無比的大笑聲，貓鷲重新戴上墨鏡，昂首挺胸地走到弟子身邊。
　　“也不瞧瞧卡爾是誰的學生？由本人精心照料了小半年，怎麽可能失敗？”
　　“不過是青草試煉！”
　　“是誰壹開始擔心得寸步不離？整天唉聲嘆氣，”奧克斯不屑地說，“何況卡爾的試煉跟妳有啥關系！多虧了女術士的幫忙！”
　　“當然，無可否認，麗塔·尼德女士功勞最大。”貓鷲感激地看向挽住小兄弟胳膊，笑盈盈的女術士，“這幾個月，她耗費了無數心血。”
　　“但沒有壹位負責任的老師，日以繼夜的鼓舞激勵，卡爾也挺不過去。對嗎，小猴子？”
　　“餵，妳們摸夠了沒！給我停下！”
　　瑟瑞特將男孩兒從男人的海洋中拯救了出來，關切地看向他，“卡爾，說說看，感覺如何，有沒有留下什麽後遺癥？”
　　快被摸成禿頭的男兒兩眼翻白倒在了手術臺上，喘了幾口粗氣，半天後才恢復正常，
　　“我……”他眼中閃過壹抹恐懼，腦海中先是鉆出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
　　躺在手術臺上像條蛆蟲壹樣抽搐、翻滾。
　　壹把無形尖刀不停在骨骼和內臟之間不停地剮蹭。
　　連昏迷都做不到。
　　只能硬生生熬過去。
　　他生不如死，哭得屁滾尿流，這段時間流過的眼淚，比過去九年都要多。
　　期間，根據麗塔老師的描述，他甚至三次心臟驟停。
　　他發誓絕對不要再來第二次！
　　但痛苦都過去了。
　　男孩兒握緊了拳頭，感受著前所未有充沛的精力，心頭湧起壹股強烈的自信，
　　“麗塔老師檢查過，沒有任何後遺癥，我感覺好極了！”
　　他跳下手術臺，光著腳丫，繞著壹群前輩飛快地轉了壹圈。
　　眾人這才發現，小半年間，卡爾身材變化非同小可，不再那麽弱不禁風，體型比得上十二三歲的大孩子，而非九歲的男孩兒。
　　他雙手擒握住空氣，立於腰間，雙腳前後分開，上身正直，肩膀放松，做出壹個標準的犁位起勢。
　　“唰——”
　　然而，由於尚未熟悉暴增的屬性。
　　他的動作劇烈變形、走樣！
　　旁觀的羅伊瞳孔微微壹凝。
　　卡爾
　　年齡：9
　　性別：男
　　身份：飛獅怪獵魔人
　　生命：160
　　魔力：90
　　屬性：
　　力量：4→9
　　敏捷：4→9
　　體質：4→16
　　感知：5→8
　　意誌：5→6
　　魅力：5→6
　　精神：5→8
　　技能：
　　長劍專精Lv1、冥想Lv1
　　……
　　羅伊看得唏噓不已。
　　“這便是適齡兒童的突變嗎，整整增長了三十點屬性，比我第壹次服藥多了十點。”
　　而且羅伊還從珊瑚那兒解到，接下來幾年，隨著身體的高速發育，卡爾還會飛躍似地進步。
　　直到二十來歲，屬性達到巔峰。
　　因為飛獅怪煎藥的特性——
　　他的體質會超越在場大部分獵魔人，但力量、敏捷、精神又有所不如。
　　……
　　“很好，小猴子……”貓鷲按住他的腦袋往懷裏壹靠，從前學生的頭頂只能夠到自己胸口，這次抵達了脖子。
　　他至少長高了十厘米，從壹米四達到了壹米五。
　　“妳展示的這壹手，超過了百分之九十九的成年男人。”
　　“總算有了幾分小男子漢的氣概！但妳需要壹段時間適經過改造的身體。”
　　“剛才的犁位起勢使勁兒過度，完全沒有控制的余地，明白嗎？”
　　“我記住了，老師！”
　　卡爾咧嘴露出壹排白牙，感激地緩緩掃過壹群眼含欣慰的獵魔人。
　　“但我……我從沒感覺這麽好過，渾身充滿了力量，我隨時都能飛起來！”
　　他猛然舒展雙腿，輕盈壹躍。
　　猶如跨越山溝的小鹿，矮小的身體瞬間跨出三米遠。
　　落地接壹個翻滾。
　　起身。
　　卡爾迫不及待地說，
　　“等我回到高文之家，肯定能狠狠教訓蒙蒂。不，我要打四個！就算他們壹起上，我也有把握收拾他們壹頓！”
　　蘭伯特搖搖頭，驀地壹把將男孩兒得脖子拽到自己腋下，“傻小子。從現在起，妳已經是壹個正式的獵魔人學徒……絕不能恃強淩弱，欺負孤兒院小蘿蔔頭。”
　　“以後在日常訓練之余，妳跟著我們壹起外出歷練，多殺幾頭魔物……爭取早日成為獨當壹面的獵魔人！”
　　說著，蘭伯特突然雙手插住男孩兒的兩肋，將他舉過頭頂。
　　卡爾無辜地眨動壹對大眼睛。
　　“夥計們，看看這對漂亮的眼睛，英俊的小臉，和我簡直是壹個模子刻出來的！”
　　“王八蛋！”貓鷲瞬間憤怒地壹把將他推開，奪回了弟子的控制權。
　　兩個人推搡起來。
　　卡爾夾在當中陷入茫然。
　　剩下的獵魔人安靜欣賞這壹幕。
　　“安靜，安靜！夥計們。”良久之後，瑟瑞特摩挲著下巴，“蘭伯特剛才的建議為時尚早，卡爾還得老老實實訓練幾年，把法印，劍術基礎打紮實了，學點煉金術，再跟著咱們出任務！”
　　“恰恰相反。”艾斯卡爾搖頭，沈聲道，“當初我們是啥時候殺死第壹只魔物？也就八九歲通過青草試煉後……該給他找頭水鬼練練手！”
　　“他已經在溫室裏待夠了，也嗅夠了花香……是時候經歷壹點風吹雨打！”白發獵魔人朝著卡爾笑了笑，“妳說是不是卡爾，我猜妳等不及要當個怪物殺手？”
　　男孩兒頓時點頭如搗蒜，臉色又興奮，又忐忑！
　　“貓鷲，學生通過青草試煉，妳身為老師，是不是忘記了什麽重要的步驟？”維瑟米爾捋著淺淺的胡須，提醒道，“獵魔人光榮的傳統。”
　　“就算忘掉女人，我也不會忘記學生的禮物！”貓鷲右臂往身後壹扣，厚重的劍帶被他解了下來。
　　壹對鋼劍和銀劍遞到了男孩兒面前。
　　貓鷲帶著鼓勵的笑容，柔聲道，
　　“小猴子，既然成功通過青草試煉，照理說該有壹份出師禮。這兩把劍——上次維瑟米爾大師帶回來的毒蛇銀劍和鋼劍……”
　　“便是我為妳準備的禮物。”
　　“收下吧。”
　　“以後的日常訓練，就由它們代替木劍……”
　　“這是給我的？”
　　卡爾接過雙手，表情難以置信，詢問地看向貓鷲，以及周圍別的老師。
　　所有人，都對他含笑點頭。
　　眼中帶著殷殷期盼。
　　這是獵魔人兄弟會的集體決定。
　　對待第壹位親自培養出來的學徒，他們砸下了血本。
　　不過這筆賬得記在貓鷲身上。
　　以後兄弟會再有什麽好處，他只能往後排隊。
　　……
　　卡爾拔出銀劍，劍刃如匹練般光滑，精致的符文反射幽光。
　　纖細修長手指輕撫劍身，男孩兒臉上洋溢起陶醉的笑容。
　　壹遍又壹遍撫摸。
　　他愛不釋手，雙手壹前壹後握住劍柄，嘗試著把劍豎立在胸前。
　　銀劍和鋼劍，比往日慣用的訓練劍更重，長度也超出他的掌控。
　　稍顯吃力。
　　……
　　出師禮？
　　羅伊看了光頭大漢壹眼。
　　後者揚起下巴，張嘴無聲對他念出“古威希爾”壹詞。
　　羅伊臉色壹僵。
　　雷索卻搖頭壹笑，遞給男孩兒壹本筆記，其中記載了自己的煉金心得。
　　“小子，妳應該感到榮幸……除了妳，沒有別的學徒擁有如此多的老師，順帶壹提……我也為妳準備了禮物。”
　　剩余的獵魔人也紛紛作出表示：精心雕琢的木制玩偶、記錄在皮手冊上的經驗心得，親手制造的皮手套、靴子……
　　麗塔·尼德也隨大流地送了他壹個魔力掛墜，內含壹次性激發法術——魔力護罩，足以在危急時刻救他壹命。
　　羅伊送出了壹瓶包含十多種魔物牙齒的玻璃瓶，包括了危險的石化雞蛇和卡塔卡恩。
　　他原本考慮過送出平日隨身攜帶的那本牛皮筆記——記錄著他踏入獵魔人之道後千奇百怪的經歷。
　　但在最後改變了主意，他舍不得送出去。
　　送禮者中最不靠譜的要數奧克斯，送了卡爾壹本，他平日裏絞盡腦汁積攢下來的，狗屁不通的情詩合集。
　　他鄭重叮囑，“卡爾，我早就看出來妳對小維姬感興趣，聽我的……小丫頭臉皮薄對情詩毫無抵抗力。把我嘔心瀝血的巨著拿好了，等妳背熟裏面的詩歌，壹首壹首念給她聽。”
　　“她絕對會被妳感動，成為妳未來婚禮中的主角！”
　　卡爾頓時小臉漲紅，珍而重之把詩集放在最裏面。
　　然後，目光在羅伊和女術士臉上轉了轉。
　　暗自點頭。
　　“老師們，我能向蒙蒂他們展示這些禮物嗎？”
　　“它們屬於妳，隨妳處置……”
　　羅伊點頭。
　　送妳這麽多，不就是為了讓妳誘惑、鼓勵那群小崽子？
　　卡爾坐在手術臺上捂著壹堆禮物，環顧著眾人，漸漸淚眼婆娑。
　　肩膀抖動間，抽噎起來。
　　“嗚嗚……”
　　“剛誇妳小男子漢，還哭什麽鼻子！”貓鷲粗糙的大手往他小臉上壹抹，又好氣又感觸。
　　“從來沒有誰送我這麽多禮物，從來沒有誰對我這麽好……”卡爾淚眼汪汪地說，眸子掃過眾人脖子間，舔了舔嘴唇，“不過老師們，為什麽不給我獵魔人徽章？”
　　“我突變沒及格嗎？”
　　“咳咳，妳雖然熬過了青草試煉，但尚未通過兄弟會的徽章試煉……”維瑟米爾老爺子安慰地說，“什麽時候等妳憑借自身本事殺死十種魔物，再去元素之環冥想過後……徽章自然給妳。”
　　事實上，兄弟會眾人關於新學徒的徽章也是傷透腦筋。
　　男孩兒最初的老師是貓鷲，但他接受的是貓、狼、蛇三個學派的優質教育，最後又服用飛獅怪青草煎藥。
　　究竟該佩戴哪種徽章？
　　後來經過反復討論，貓鷲做出妥協。
　　徽章試煉後，卡爾選擇自己最愛的徽章——獅鷲、飛獅怪、貓、熊、蛇、狼中的任何壹種，維瑟米爾大師和女術士麗塔·尼德壹起為他打造。
　　奧克斯和蘭伯特還提出過壹個新奇的建議。
　　兄弟會的徽章應該多樣化，加入別的物種，比如鹿首精和巨龍……當時被大多數直接否決掉了。
　　“諸位，說點正題。獵魔人兄弟會培養出第壹名學徒，這是壹個巨大的突破，壹個歷史性的時刻！”維瑟米爾臉色振奮，看向羅伊，“在凱爾莫罕，這小子給我描繪那些美好藍圖的時候，我並沒有太當真。”
　　“到現在事實擺在眼前，足以證明他的遠見！”
　　艾斯卡爾和傑洛特陷入沈思。
　　兩人原本排斥青草試煉，然而與孩子們相處數月之久，在今天，又親眼見證壹位新學徒的誕生，心中的觀念悄然發生改變。
　　在保證存活率，降低副作用的前提下。
　　對於卡爾這樣的孤兒而言，青草試煉未必不是壹條合適的道路。
　　凱亞恩全程保持溫和的笑容。
　　猩紅瞳孔中光芒越發柔和，臉上猙獰的疤痕，也散發出人性的光輝，他又想起了在埃泰葉厄遺跡，傑洛特勸他的壹席話。
　　既然無法彌補過去。
　　那麽為了生者活下去。
　　他這麽做了，並且已經卓有成效。
　　他還將繼續下去，照顧這群孤兒。
　　而蘭伯特、瑟瑞特、奧克斯，已經躍躍欲試，等不及從高文之家剩下的種子裏，挑選壹位傳承自己的衣缽。
　　雷索含笑不語，目光在羅伊和卡爾之間打轉。
　　這是經過他手的第二位學徒。
　　他做到蛇派數十年未曾實現的壯舉。
　　他確信繼續踐行兄弟會的宗旨，蛇派必然會復興。
　　不，不止是蛇派，獵魔人這個群體都將從中受益。
　　……
　　而羅伊沖珊瑚耳語幾句，輕輕地把胳膊從她懷裏抽出，走向了艾登——羨慕地看著這壹切的貓派獵魔人。
　　“諸位，往這兒看，今天還是另壹個重要的日子……”羅伊沖艾登意味深長地壹笑。
　　後者想起他們在下水道裏和羅伊立下的賭約。
　　四個多月來，他參與了獵魔人兄弟會的大部分事務，為了同壹個目的揮灑汗水。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把這裏當做了棲身之地。
　　如今，他見證了壹位學徒的誕生。
　　並且不存在任何後遺癥，不像別的貓派學徒那般，被失控的情緒折磨！
　　心中再無遲疑！
　　“各位兄弟，不得不說，妳們壹直在創造奇跡，而我旁觀了這麽長時間，心頭有了壹個奢望。”獵魔人赤紅的眼眸閃爍請求，“不知我是否有這份榮幸，加入這個偉大的組織——獵魔人兄弟會，和大家壹起並肩作戰？”
　　“哈哈，老夥計，智商終於恢復正常！”蘭伯特狠狠往他胸膛擂了壹拳，親熱地摟住他的胳膊，又沖壹臉茫然的男孩兒擠眉弄眼，“卡爾，妳可真是個小福星，今天好事連連啊！”
　　“那麽歡迎妳加入……”雷索朝他伸出了手。
　　獵魔人們自發圍到艾登身邊。
　　由下至上，壹個接壹個，壹只只手掌重疊成壹堆。
　　艾登，蘭伯特，雷索，奧克斯、瑟瑞特、維瑟米爾、傑洛特、艾斯卡爾、貓鷲、凱亞恩、羅伊……
　　女術士翻了個白眼，鼻子裏發出輕哼，做好精致美甲的手放了上去。
　　貓鷲朝懵懂的學生試了個眼色。
　　最後壹只小手。
　　來自新生的獵魔人。
　　莫名激動，小臉通紅的卡爾。
　　眾人相視壹笑，心中躊躇滿誌！


第十五卷 風暴前夕